
第6章 十八站外的九月褶皱
日子就在对林夕的思念和对大学生活的期待中缓缓流逝。整个暑假,我和林夕靠着手机维系着彼此的情感,分享着生活里的琐碎与美好。我们好像也在跟着时代的洪流——QQ换成了微信,她的头像是一个空白,好像在告诉我让我去点缀。然而,见不到她的日子,内心深处总有种难以言说的失落。
在那些想念林夕的日子里,我每天都会打开手机地图,仔细地搜索从风城职业技术学院到风城农业大学的路线。我像备考般认真,记下要乘坐的10路公交车,数清中间相隔的18个站点,看着地图上显示的15公里距离,反复估算着大约40分钟的通勤时间。这些数字仿佛编织成了一条无形的通道,即便我们暂时无法相见,我也仿佛能顺着这条通道,跨越时间的距离,触碰到她的生活,让这份思念有了更实在的寄托。我清楚地知道,9月1号开学后,这些数字将成为我奔向她的指引。
林夕在前天回到了风城,毕竟马上要去风城农业大学报到,她想在入学前多陪陪家人,所以我们一直没能见面。
直到开学前夜,这些数字突然在噩梦里扭曲成锁链——18个站点变成18道栅栏,15公里化作滚烫的沥青路,我在10路公交车上狂奔,车窗外的林夕始终隔着灼热的雾气。惊醒时发现手机地图开着,搜索记录显示凌晨三点查过“农业大学东门肉夹馍店”。
终于,开学的日子来临。一想到林夕在风城农业大学,而我即将踏入风城职业技术学院,虽同处一座城市,学校间的距离却有些远,心中不禁泛起一丝惆怅。但对自由的向往以及对未来大学生活的憧憬,还是让我的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怀着这份复杂的心情,我迫不及待地提起背包冲向学校。
父母对我总是一百个不放心,明明已经这么大了,而且学校就在家附近,却非要亲自送我。
“爸,我就这么让您不放心吗?”坐在车上,我忍不住问道。
“你说呢?”
“开学第一天我能惹什么事?”
“忘了你高中开学就往女生宿舍跑的事了?托你的福,我成了开学第一天就被请到学校的家长。”父亲从后视镜瞥了我一眼。
“您别提那事了,我那是在帮女同学搬行李。那么多女生搬不动,我热心帮忙反而被说成不正经。”
老爸握方向盘的手突然收紧,瞪着我怒道:“帮忙就帮忙,你抱人家干什么?”
我缩了缩脖子,小声嘀咕:“这不是想早点给您找个儿媳妇嘛……”
“孙圣你小子迟早气死我。”老爸把车停在公交站,“学校就在对面,赶紧下车。”
我一脸错愕:“您就把我扔这儿?我可是您亲儿子啊。”
“少废话,多大的人了还要送,要点脸。”
“得嘞,您赶紧去打牌吧。”
我刚从后备箱拿出背包,还没来得及道别,老爸就一脚油门开走了。
“放心吧,我争取今天就给您带个儿媳妇回来!”我冲着远去的车尾喊道。
老爸的车尾灯在拐角处突然一顿,排气管“突突”地冒出两团黑烟。我摸出手机,键盘敲得啪啪响:“到学校没?晚上请你吃肉夹馍啊!”
“今天不行哦~”林夕的回复带着俏皮的波浪线,“我们班要和隔壁班联谊呢!”
我撇撇嘴,把手机塞回兜里。虽然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但转念一想——这不就是成年人的世界吗?我揉了揉鼻子,自嘲地笑了笑。保持乐观可是我们这代人的生存法则,哪怕这乐观有时候挺扯淡的。
校门口的车流像条五彩斑斓的河,而我这条鱼儿终于要游进向往已久的大海。心脏在胸腔里扑通扑通直跳,虽然说不清在期待什么,但那种即将破茧而出的兴奋感让我浑身发烫。
“自由啦!”我突然张开双臂大喊一声,吓得旁边的新生差点把行李箱扔出去。管他什么异样的眼光,我甩开步子冲进校园,帆布鞋踩在落叶上发出清脆的“咔嚓”声。
校门口“风城职院“的镀金牌匾在烈日下淌着油汗,我抬脚的瞬间,一张被踩烂的招生简章粘在鞋底——彩页上玻璃幕墙的效果图正对着现实中的水泥外墙傻笑。横七竖八的行李箱轱辘在沥青路面划出焦痕,把“国家级示范院校“的褪色横幅碾成两截。
转过楼梯拐角,中央空调外机滴落的冷凝水在走廊画出省略号。我跟着水渍走到尽头,霉味混着84消毒水的刺鼻气息已从门缝溢出——那扇蓝漆铁门,此刻正在风里嘎吱作响。
那栋灰扑扑的教学楼活像上世纪的老古董,墙皮斑驳得能当抽象画欣赏。楼前支着一排蓝色棚子,跟街边大排档似的。我按着班级序号找到导师报到,结果人家头都不抬,随手一指就打发我自己找宿舍去。
说好的大学校园呢?这风城职业技术学院还没我们高中操场大!当年班主任说“不好好学习以后上的大学比高中还小”,我当是吓唬人的。现在可好,老爸给我挑的这学校,走两步就能从东门望到西门。
穿过电子屏失修的教学楼时,某间教室突然爆出哄笑,惊得我撞上锈蚀的消防栓。二楼窗户里飞出半截粉笔头,在距鞋尖三寸处炸成白雾,混着广播站时断时续的“欢迎新同学“,倒是拼凑出个荒诞的迎新礼。
楼外面一排招新摊位前坐着几个学姐。我正低头找路,突然,一个扎着干练马尾的女生像一阵风般出现在我面前,拦住了我的去路。她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眼镜,镜片后的眼睛闪烁着自信而热情的光芒。胸前那枚“学生会会长”的胸牌,在阳光下反射出一抹耀眼的光,仿佛在宣告着她的身份与权威。我突然意识到自己正不自觉模仿父亲挺直腰背——那是雄性生物面对掠食者的本能防御。
她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微笑,声音清脆悦耳:“同学,有兴趣加入学生会吗?”她胸前的钢笔坠链在空中划出银弧时,我闻到了铁锈味从钢笔传来,薄荷香随风掠过。镜片反光扫过我的喉结,我突然意识到自己吞咽口水的动作有多响——响得盖过了远处篮球场的拍击声,响得震碎了树荫里最后一丝清凉。
不等我回答,她接着说道:“我是学生会会长董思琪。加入我们学生会,不仅能锻炼自己,还可以加学分,对你以后评优可有很大帮助哦。”那笑容和语气,既有领导者的风范,又带着一丝亲切,让人很难生出拒绝的念头。
学分?那是什么玩意儿?能吃吗?我正要开溜,会长突然说:“我可是看你好看招呼你的哦!”
好家伙,都说大学是半个社会,谁成想刚迈出社会第一步就让我吃了个蜜枣,但谁让我是个经不起夸的实在人呢?我强装淡定填了表,“男生宿舍在哪里?”结果会长秒变公事公办的表情:“宿舍自己找,作为学生会新人,这点小事应该自己解决。”
得,刚入学就被这万恶的社会连番教育——会长的嘴,骗人的鬼。我跟着其他迷路的新生,总算在犄角旮旯找到了宿舍楼。推开门那刻,我仿佛听见老爸的嘲笑:“就这还找儿媳妇?先找到自己床铺再说吧!”
推开宿舍门的瞬间,薄荷绿的铁架床和灰蓝色墙纸让我眼前一亮。四张上床下桌的布局虽然紧凑,倒是比想象中清爽。正要选靠窗的床位,突然发现3号床铺上蜷着个穿睡衣的男生,耳机里漏出的摇滚乐震得床架都在抖。
透过宿舍起雾的玻璃窗,能看到风城的太阳——蛋黄般的太阳毫无遮挡地坠向校园,柏油路像条黑绸带笔直地伸向天际。
后腰突然被手机震动硌得发麻,董思琪的短信像道催命符弹出来:“下午两点阶梯教室开迎新会!缺席扣德育分!”那个血红的叹号刺得我瞳孔一缩。玻璃窗外的树上,蝉鸣突然拔高了三度。
选了靠门的位置,我刚铺好床单。这哥们戴着耳机玩手机,完全没注意到我进来。
“兄弟,啥时候来的?”我拍了拍他的床板,“看你这架势像在这睡了半辈子。”
“昨儿就到了,”他摘下耳机,“家远,提前来占个好位置。”他努嘴示意窗台上的泡面箱,红烧牛肉味混着新晒被褥的日光气息在空气里浮沉。
手机又震,还是董思琪:“记得带笔记本!”我对着屏幕翻白眼,这女人是把微信当圣旨用了?
正想约他出去转转,宿舍门又被推开。一个寸头男生拎着行李进来,身高一米七出头,笑得像朵向日葵:“我叫段旭,来根白塔?”段旭指间的白塔山香烟已经递到眼前。白色软包装皱得像废纸,焦油量标识被指甲抠得只剩“11mg“,烟蒂处还粘着褪色的价格标签:7.5元。
“旭哥抽这么冲的?“我捏着滤嘴转了三圈,虽然在高中时候抽过烟,但不会吸就再也没有抽过了。云南白塔山的logo早被手汗洇成灰斑。段旭用打火机燎去烟盒塑封,蓝焰在“风城烟草“的防伪标上烧出个黑洞:“哥们就好这口,够劲!
果然,男人的友谊从递烟开始。虽然不会,但还是礼貌地接了下来。
“旭哥哪儿人?”
“别叫哥,风城本地的。”
我俩一拍即合,收拾完就溜达去校园。路过阶梯教室时,董思琪正在训话的声音穿透玻璃窗:“我们学生会要像毛细血管一样渗透到校园每个角落!”段旭突然掐我后腰:“快看!那个训话的学姐腿真绝!”
坐在教学楼前的台阶上,叼着老冰棍,眼睛都快看直了——九月的校园简直就是天堂!短裙飘飘的女生来来往往,这场景在高中哪见过啊。
“那个蓝裙子的不错……”
“我觉得旁边穿牛仔短裤的更带劲!”
我和段旭像两个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对着路过的女生评头论足了一下午。手机在裤兜里持续发烫,董思琪连发三条会议纪要,还附了张我和段旭看女孩子的照片——这女人居然偷拍!
我立马精神了,对着阶梯教室看着,发现董思琪也没有在看我,我对着照片有些费解。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时,我正盯着路过的学妹发呆。屏幕上显示着本地陌生号码,我犹豫了三秒才接起来。
“是孙圣吗?”电话那头冷冰冰的女声让我浑身一激灵,瞬间把从小到大得罪过的女生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您……哪位?”我怂得声音都变调了。
“呵呵,连自己会长的声音都听不出来?”这声冷笑让我后颈发凉,“学生会第一次例会就敢缺席?”
原来是那位学姐会长!知道不是来寻仇的,我立马硬气起来:“啊,那个……我决定退会。”
旁边的段旭瞪大眼睛,冲我竖起大拇指。我得意地挑了挑眉。
“退会申请需要三个月审核期,”董思琪的声音像台精密的碎纸机,“在这期间,你的德育分、评优资格、甚至食堂折扣……”她故意停顿,“都攥在我手里。”
我瞬间蔫了。脑海里闪过红烧肉变成白菜价的惨状,还有老爸常说“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女人”的教诲。
“是是是,会长教训得对……”我点头哈腰的样子让段旭直接比出中指。
“现在去把会议室的横幅挂了,”她突然放软语气,“作为补偿……明天请你喝奶茶?”
话挂断的忙音里,我和段旭大眼瞪小眼。这女人打一巴掌给个甜枣的套路,玩得比我妈还溜。段旭的烟盒在指尖转出残影:“去不去?”
“走!”我把手机调成静音塞进裤兜,“老子肠胃不好,喝不了塑料味的奶茶,况且谁知道她说的那些德育分有什么用。”
正当我们打闹时,远处走来一个熟悉的身影。段旭像触电似的跳起来:“卧槽!班主任!快跑!”
看着他撒丫子狂奔的背影,我哭笑不得地追上去,照着他后脑勺就是一巴掌:“醒醒!这是大学!”
段旭喘着粗气停下来,骂骂咧咧:“妈的,高中落下的毛病……”他掏烟的手还在发抖,“这该死的条件反射!”
手机屏幕亮起明日入学仪式的通知时,我和旭哥正在回宿舍的路上。
刚到宿舍,走廊就传来轰隆巨响,王磊扛着皮箱袋撞进门框,185的身高把光线挡得严严实实。“整点红肠不?”他操着刻意加重的儿化音,手掌捏着红肠包装“哈市带来的!”
铁皮电煮锅在床头插座上滋滋作响,段旭叼着没点的烟,正用钥匙尖戳着冻成冰坨的红肠。宿舍门“咣当”一声被推开,一个脸上带着疤的寸头大大咧咧地站在门口,正是牛文硕。他咧嘴一笑,右脸颊那道疤像一条扭动的小蛇跟着动了动,露出一口大白牙,显得既有些凶悍又带着几分豪爽。他一边说着“兄弟们来一根?”,一边随手从兜里甩出包烟,那动作潇洒中带着不羁,声音出奇地和气,仿佛带着一股让人无法拒绝的热络劲儿,瞬间打破了宿舍里原本略显沉闷的气氛。
他突然用钥匙挑起半截红肠,钥匙串在灯光里晃成流星锤:“知道我为啥报这破学校?”
段旭深吸了一口烟,摸出张皱成咸菜的招生简章。彩页上玻璃幕墙折射着虚假的天光,烫金的“实训大楼”字样正贴着他油亮的拇指印。
“早上七点就蹲守在这鬼地方,”牛文硕的疤跟着腮帮抽动,“我逮着个秃顶老头,人家说这是西校区!”钥匙“当啷”砸进锅底,溅起的冰水在简章上洇出个嘲讽的水圈,“来了之后东校区就他妈两栋危楼!”
斜对角床铺的被子团突然蠕动,程雪雷顶着鸟窝头钻出来,熊猫睡衣的耳朵蔫了一只:“难道你不是?”他鼻尖还粘着泡面渣,镜片被电煮锅的热气蒙成毛玻璃。
三道视线突然绞在我身上。“难道你们都是蓄谋已久?”我攥着口袋里的碳素笔,塑料壳硌得掌纹生疼。
段旭突然笑出个烟圈状的哈欠:“谁不是被宣传照骗来的?”他抖开简章,四人间宿舍在PS魔法下变成了海景公寓。牛文硕的钥匙正插在“国家级实训基地”的标语上,程雪雷的泡面汤顺着床架滴成省略号。
“老子连这破学校叫啥都不知道!”我踢飞了滚到脚边的啤酒罐,拉环上的“再来一奖”正在对我冷笑。
他们异口同声地说:“还是你牛。”
哥几个仿佛都是性情中人,也对,老鼠窝里没有老鼠那才是不正常呢。在我们几个互相熟悉之后,暮色将宿舍窗框拓印在水泥地上时,不知谁的肠胃先奏响饥饿交响曲。牛文硕踹门而入的瞬间,哈尔滨红肠的烟熏味裹挟着青春荷尔蒙席卷了整个房间。
月光像块揉皱的纱巾蒙在玻璃窗上,老马家砂锅居的吊灯滋滋响着,油烟气裹着蒜香在空气里打旋。牛文硕的食指无意识摩挲着右脸疤痕突然拍案而起,酒瓶在木桌上蹦起三寸高,那道蚯蚓似的疤在他眉骨上扭动:“君不见黄河之水——”尾音打着酒嗝的颤,惊得王磊筷尖的鱼丸“啪嗒”滚进酱油碟,溅了旭哥满袖口星子。
我们眼睁睁看他摇晃成棵风中芦苇,从“高堂明镜悲白发”到“与尔同销万古愁”,月光顺着他的喉结汩汩往下淌。当念到“朝如青丝暮成雪”时,他的食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右脸疤痕,那是道三厘米长的陈旧伤,边缘泛着珍珠母般的光泽,我们都看见他手机屏保上的马尾姑娘,安静地躺在2013年6月7日的相册里——后来才知道,那是他为了保护她女朋友而受的伤。
邻桌情侣的嬉笑突然刺破喧嚣。女生正把香菜从男生碗里挑出来,无名指上的银戒在吊灯下晃出光圈。我摸出手机,对话框里那句“遇到个150分的诗人”还孤零零悬着。删掉重输:“我们宿舍有个诗人,疤痕是他的韵脚”,但想到今天林夕联谊,指尖在发送键上悬停良久,最终把手机塞回裤兜——有些心事就该和啤酒沫一起,在夜色里悄悄破灭。
“牛哥可以啊!”王磊的大拇指竖得笔直,蘸着辣椒油发亮。
“那必须!”牛文硕抡圆胳膊差点掀翻醋瓶,酒气喷得灯泡都晃,“我高考语文……”话音突然卡在喉头,喉结上下滚了三滚,“咳……150分。”
满桌油渍突然成了镜子,映着七张凝固的脸。旭哥掏耳朵的小拇指僵在耳廓:“多少?”
“150……总、总分。”红晕从牛文硕耳根漫到脖颈,像有人泼了半碗剁椒汤。
“哐当”七声脆响,啤酒瓶排成北斗七星阵直指他鼻尖。这厮突然泄了气的皮球似的瘫在塑料椅上,笑得眼泪把疤痕泡得发亮:“语文38!去他妈的38!”尾音被哄笑绞碎在满屋酒气里。
喝高了的段旭开始散烟,牛文硕突然喷着啤酒沫子大笑:“这破烟我爸都不抽!“他扬了扬手里的煊赫门,靛蓝烟盒上烫金篆体浮着暗纹,细支烟身泛着珠光白。段旭的烟盒在半空划出抛物线,精准落进贴着“扶贫助农“标语的垃圾桶。
牛文硕踩着板凳比划:“当年这道疤……“他的酒气混着煊赫门的留兰香味喷在灯管上,“就为抢包这破烟!“我们这才注意到他钥匙串上挂着半截甜味线,金丝在2013年的铜钥匙上缠成DNA螺旋。
当牛文硕的疤被啤酒沫泡得发亮时,吊灯在墙面投下狰狞剪影。那道三厘米的凸起突然化作时光隧道的入口,我们看见十七岁的他攥着煊赫门烟盒冲向巷口,血珠在月光下划出抛物线,比高考作文格子里的标点更惊心动魄。
段旭突然拿起煊赫门拍在桌上,锡纸上的篆体“南京“被月光镀成青灰色:“今晚不过肺的,别想碰这甜嘴儿!“
我看着旭哥的样子,我笑骂道:“就老子一个不抽烟的,你想熏死我啊!”
接下来场面堪比滚油泼水——七个汉子饿虎扑食,王磊的油手在他头顶揉出个朝天辫,旭哥的筷子往他胳肢窝里钻,我趁机把他鞋带系在椅腿上。牛文硕笑得蜷成虾米,疤都皱成了月牙儿。
路灯把八条影子搓成麻花,牛文硕的破锣嗓子惊飞了槐树上的麻雀:“兄弟一生一起走!”野猫炸毛逃窜时,他正把鼻涕眼泪蹭在我肩头,月光给那道疤镀了层银边,像未愈的旧年伤口。
路过的洒水车哼着生日歌旋律,水雾中浮现九月的日历。10路末班车正驶向10月16日,林夕此刻她指尖的香槟泡沫是否也泛着月光?我仰头饮尽月色之酒,却吞下了满嘴的汽车尾气。牛文硕的钥匙串在醉眼里化作公交卡,18枚钥匙叮当作响:“前方到站,成年人的世界。”
302室的门牌歪成45度角,门缝里渗出的烟味,这味道后来成了我们青春的体香。突然明白老爸说的“找媳妇”根本是伪命题——在这连袜子都会凭空消失的魔幻空间里,能守住自己的肥皂就算奇迹。
宿舍铁门“咣当”合拢时,牛文硕帆布鞋底粘着的辣椒皮正对着我眼皮摇晃,像面猩红的警示旗。
躺在硌人的铁架床上,林夕的对话框突然弹出星空图片,那些星子连成的空白处,分明是我们18个公交站连成的饥渴银河。手机继续震动,又发来一张联谊合照——她站在最右侧,手指悄悄比着“V”字,身后玻璃窗映着10路公交的尾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