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4章 南土事变
建安十四年,谯城之滨,舳舻蔽江,戈戟若林。曹操负手立于高台,望云樯蔽日,舸舰争流,闻鼙鼓振野,声彻云霄。其目如炬,意气飞扬,有并吞八荒之志。
江水汤汤,战船击浪,势若吞江。
曹操振袂大呼:“速传将令,整军加练!此次挥戈东进,必取庐江,以彰军威!”
庐江素为险地,山贼陈策聚众数万,凭山据险,负固不服。曹军数遣偏师进剿,然山峦叠嶂,林莽蔽途,贼据险扼要,曹军屡攻不克,铩羽而还。
曹操按剑瞋目,大氅翻飞如焰,厉声道:“竖子荼毒生民,其罪当诛!孤必躬提锐旅,踏平贼巢!”
台上气氛若凝霜,乐进整冠趋前,抱拳谏道:
“曹公明鉴!山川扼要,守如铁壁,攻若登天。况陈策之徒,虽聚众数万,然皆乌合之卒,蚁聚蜂屯。纵倾大军荡平,所得不过弹丸荒丘,财帛寥寥,难补军需;暂置不问,彼亦困于穷山,不足为心腹患,伏乞三思!”
刘晔按剑离席,声若洪钟:
“乐将军之言谬矣!陈策鼠辈,不过乘乱窃据险隘,蝇营狗苟之徒耳!昔者偏师败北,非战之罪,实因兵寡势微,兼之四方未靖。”
“今明公削平群雄,天下十得八九,正应效‘后服者先诛’古训!若纵此贼而不讨,恐四方奸雄,皆以王师可欺。此一战非独破贼,更在扬威四海,令天下知顺逆之理!”
“明公德威并济,大军一至,庐江贼寇必望风披靡!”
曹操抚掌大笑,虎目生辉:“善!速传将令,三军秣马厉兵,三日后拔寨起行!”
荀攸疾步登台,袍袖凌乱,神色惶遽:“明公,荆南飞骑传书。南土异象叠生,恐有倾覆之变,万望早作筹谋!”
曹操镇定自若,玄色袍袖鼓荡如帆:“休要迟疑!速将荆南变故,从实道来!”
荀攸喉结微动,压低嗓音道:“传闻刘琦暗通甘夫人,丑事败露。刘备勃然大怒,竟将刘琦逐离荆州,眼下荆南人心惶惶,局势大乱!”
曹操仰面纵声长笑,声若雷霆,震荡四野:“荒谬至极!刘琦年少有为,昔日赤壁鏖兵,与孙刘联军共拒孤等,显一世之雄才。怎会为女色所惑,行此等有失伦常之事!”
荀攸微微颔首,眸光锐利如鹰:“曹公所言极是,刘备素怀雄图,外示恭顺而内藏机变。今构陷刘琦,意在独占荆襄膏腴之地,以谋大业。此等狼子野心,不可不防!”
曹操放声长笑:“哈哈,好个大耳贼!果真是能屈能伸,锋芒暗藏,倒是孤一世之敌,只是不知刘琦如今身在何处?”
荀攸拱手禀道:“回曹公,苍梧郡守吴巨收留刘琦,现安置于荔浦县中。”
曹操抚髯大笑:“甚妙!孤先前还忧吴巨与大耳贼沆瀣一气。他本与刘备交好,若其率众相投,岭南士燮恐难与之抗衡。刘备兼收荆南、岭南之地,必成一方雄主,坐大难制。孤欲荡平宇内,一统河山,更添艰辛。今刘琦为吴巨所纳,二人或生龃龉,刘备亦难成其势。”
刘晔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进言道:“刘备以奸计谋取荆州,已在道义上失了人心。目下刘琦被逐,荆州上下人心浮动,暗流汹涌。待其内部纷争迭起,我军趁势挥师南下,必能一鼓作气,直捣黄龙!”
曹操呼吸粗重,仰面纵声长笑:“孤昔日以为刘琦不过庸碌之徒,如豚犬般不足为惧,岂料赤壁一役,竟让孤遭受重击。今其轻信刘备,致有此败,实乃咎由自取,报应不爽!速传将令,着细作紧盯荆南,一有风吹草动,即刻来报。待时机成熟,定叫大耳贼血债血偿!”
荀攸抱拳沉声道:“遵命!”
江畔之上,战船如林,旌旗蔽空。曹操身披玄色大氅,足蹬乌金战靴,立于旗舰高台上,凛冽江风卷起他的衣袍与长髯。
江面战鼓擂动,如雷霆乍响,声震穹云;士卒喊杀,似虎啸龙吟,响彻江天。
曹操胸中豪情翻涌,猛地抽出腰间佩剑,剑锋直指苍穹,朗声道:“待吾水军精熟,战阵严整,荆襄沃野、江东膏腴皆入吾彀中!此乃天命,顺之者昌,逆之者亡!”
……
荆州,公安。
诸葛亮轻摇羽扇,一袭锦袍随风微摆。方步入前庭,便见张飞神色惶遽,正焦躁地来回踱步。豹头环眼之中,血丝密布,尽显焦急之色。
“军师,您可算来了!”张飞一个箭步上前,猛地攥住诸葛亮的手腕,身上铁甲硌得人生疼,“大哥卧病在榻,整日粒米不进,俺好不容易请来神医,瞧了也直摇头,如何是好!”
诸葛亮目光微凝,羽扇轻叩掌心:“翼德,主公之疾,非源于身,实乃心忧所致,寻常药石如何解得?你且宽心,亮自会与主公一谈。”
诸葛亮轻轻推开陈旧的木门,一股刺鼻浓烈的酒气便汹涌地扑入鼻中。
刘备斜倚锦榻,素衣半敞,发冠歪斜,案上堆满酒坛,空碗摔得满地狼藉。
他听见脚步声,缓缓转头,昔日英气的面庞憔悴不堪,眼中尽是血丝:“孔明……是不是贤侄回来了?”
孔明敛衽跪坐,羽扇轻拂案上残瓷,沉声道:“主公,要不要派人南下,请刘琦公子回来?”
刘备颤手攥坛,仰首痛饮,酒水混着酒沫顺着虬髯淋漓而下,溅湿衣襟:“不用!岭南瘴疠横行,逃卒纷涌如潮。贤侄素不耐苦,不日必自归,正可借此磨其志。”
孔明轻展羽扇,缓声道:“既然如此,主公为何闷闷不乐呢?”
刘备喉间发出一声苦笑,沙哑如破锣:“荆州士族皆传,是我争权夺利驱逐贤侄。我半生以仁义立世,今遭此谤,声名毁于一旦……他们都不信我!”
孔明羽扇缓摇,神色湛然若寒潭映月,沉声道:“主公且安,市井流言,譬如朝露秋霜,转瞬即逝。吾等但守本心,躬行正道,他日自有云开雾散之时。”
刘备勉力撑起身子,目若蒙尘,声音几近哽咽:
“孔明,备自涿郡举义以来,矢志匡扶汉室,救黎民于水火。数十载披荆斩棘,屡战屡败却从未言弃……可为何忠义难全,人心难测?莫非备所行之道,终究是错了?”
诸葛亮肃然起身,整冠束带,长揖至地:
“明公以天下为己任,志存汉室,此诚千古大义,岂有谬误?昔商汤吊民伐罪,周武顺天应人,方得四海归心。”
“今汉室倾颓,奸雄并起,唯明公仁德播于四海,揽俊杰、收民心。一时谤议,安能掩日月之辉?望明公重振虎威,莫负苍生所望!”
刘备颓然跌坐锦榻,涕泗横流,酒渍与泪痕交染衣襟,嘶声道:
“区区妇人,身死何足道哉!若贤侄肯信我一言,莫说甘夫人,便是割让半壁荆州又有何妨!他却……他却连一句分辩的机会都不肯给我!”
诸葛亮羽扇微顿,目含悯色,缓声劝道:“刘琦公子少不更事,血气方刚,一时莽撞行事。望主公念及旧情,宽宏海量,容其改过自新。”
刘备霍然抬头,双目尽赤,血丝密布,嘶声道:
“宽宥?彼不能谅吾之艰?备半生漂泊,自幽州辗转至荆州,步步皆履于锋刃之上,生死悬于一线。本欲叔侄一心,共济大业,克复汉室,还天下以太平。岂料他竟……辱没门楣!备有何颜面面对荆州父老?又如何慰藉景升兄于九泉之下!”
“呜呜呜……只要贤侄迷途知返,我愿把荆州还给他,不要再折磨我了。什么破荆州,破荆州!破荆州!我就是要一步一步一步一步一步一步匡扶汉室,做大汉中兴之主!我不要让人家再说我假仁假义,我受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