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3章 筒车问世
荔浦木匠坊内,木屑簌簌如霰。区原执刘琦所绘龙骨水车图卷,蹙额凝眸,时而细审其详,时而以刻刀量度木枋,喟叹之声不绝。
黄忠焦躁难耐,顿足喝道:“成与不成,你倒是说句话!”
区原慌忙将图纸卷起,额间细汗涔涔而下,颤声禀道:“此图机关繁复,小人浅陋不能参透,实难依样打造……”
黄忠甲胄相撞铮然作响,厉声道:“既有图本为凭,缘何不能?你平日里制榫作卯鬼斧神工,怎至紧要关头却言不能?”
区原惶遽敛衽,躬身如虾,颤声道:“小人驽钝,学艺未精,有负将军重托,实乃罪该万死!”
刘琦目注图纸边角,忽而抬眸,声如金石掷地:“既如此,某亲自督造。”
区原眸中犹疑翻涌,喉间似有物哽塞,指头无意识地在掌心反复划动,木屑簌簌落于衣襟。
“难道你不想技艺更进一步?”刘琦目若朗星,直逼区原眼底,“龙骨水车奇巧,乃是磨砺技艺的良机。若能破此难关,他日何愁不能登峰造极?”
区原躬身垂首,声若蚊蝇:“在下驽钝如顽石,纵有心效命,亦恐因技艺粗疏,误了使君千秋大计……”
刘琦神色凛然,字字铿锵道:“但依吾言,放手而为!纵有疏失,亦由吾一力担之!”
区原喉头几度哽咽,终是粗牙一咬,长揖及地:“既蒙使君信重,小人愿竭尽所能,万死不辞!”
自此数日,匠坊中烛火通霄不寐,恍若白昼。刘琦卸却锦袍,挽袖露臂,与区原席木而坐。他执凿引墨,手把手教以轮毂打磨之法;执尺量度,倾囊相授辐条校准之诀,木屑纷扬间,二人皆忘寝食。
区原竭心戮力,然终觉智窍未开,常陷囹圄。或误量分寸,或错嵌榫卯,额汗如豆簌簌而落。
刘琦总是和颜宽慰:“莫躁,细察慢作,熟能生巧耳。”
组装之日,匠坊内外寂然无声,众人皆敛息凝眸。区原双手微颤,将末节链条嵌入卡槽,方缓缓抬首,目光询于刘琦。
刘琦仰起头来,目含期许,轻声道:“且试之。”
区原深吸长气,稳握摇柄,徐徐旋之。俄而,齿轮相啮之声清脆入耳,刮板逐次探入水中,初时歪倾,然随摇柄转动,渐趋稳顺。莹莹水珠冉冉升起,于半空划出一道绚烂光弧,仿若珠玉流霞。
齿轮咬合声与竹筒舀水的哗哗声交织,然仅两转,声息遽止。竹筒凝于半空,继而发出钝响。区原面色陡变,忙稳扶晃荡车架,惊惶道:“莫不是水力孱弱,难以为继?”
刘琦微微侧头,余光平静扫了一眼凹凸不平的水轮:“非因水力匮乏,乃水轮左右配重失当,运转之时,重心偏移,故而失衡。”
言罢,刘琦捡来木炭,于地上迅速勾勒出图样,线条流畅,毫厘不爽。而后抬首,目光笃定,朗声道:“当于水轮较轻之一侧添装配重之物,务使两边重量相称、严丝合缝,如此,水车方能运转自如。”
区原茅塞顿开,眸光骤亮,立即抄起工具:“小人这便依使君所言,速速整改!”
夜色深沉,匠坊中却灯火煌煌。区原环水车逡巡,反复调校,额发尽湿,贴于颊畔。银辉透窗而入,洒在他汗浸的背上,映出一片幽光。
刘琦于旁案和衣假寐,忽被黄忠疾促的脚步声扰醒,抬眸时,见窗外已泛鱼肚白。
区原斜倚水车,虽倦意难掩,双眼布满血丝,却难抑眼中狂喜。他声音微颤,激动道:“成了!整整两个时辰,水车运转未停半刻!”
晨曦初照,水车似获灵犀,灵动运转。竹筒如灵动的手臂,逐一探入水中,兜满清水后奋力扬起,而后倾泄而出,银练般的水幕在晨光中闪烁,碎玉飞溅,水雾氤氲。
黄忠瞪大双眼,不住咂舌赞叹,面上满是惊异之色:“妙哉!怪哉!此水竟能逆势而上,如臂使指,当真是奇巧之极!”
刘琦神色凝重,指着尚带湿气的木架,沉声道:
“凡此木材,皆须遍涂桐油,御潮防朽,又可减损摩擦。紧要之处,必以麻箍密缠,加固方妥。”
区原重重点头,眼神坚定,手中刻刀已在木料上划出清晰印记。
三日后,首辆水车运抵荔水河畔。区原亲自选址,在一处水流湍急却地势平缓的河段筑起青石小坝。
众人齐心,同施臂力,水车缓缓没入水中。湍急水流如猛虎扑食,撞向水轮下端。
刹那间,齿轮发出轻快的转动声,竹筒有序地舀起河水,顺着木槽送往高处的农田。
“这便是水车?百姓可省下不少人力!”魏延得讯而至,见轮轴飞旋,水流潺潺,不禁瞠目结舌。
马玄目光紧紧锁住水车,上下反复打量,眉头紧皱,面露疑惑:“怪哉!某曾见龙骨水车,皆赖人力踩踏方可运转,然此车为何仅凭水流之力便能自行转动?”
刘琦面带微笑,伸手一指水轮与龙骨链条相衔之处,从容道:“我对水车加以改良,有水时,借水力使水车自行运转;若逢枯水之期或水流不足,还能改回人力踩踏,如此更为灵便。”
众人如拨云见日,茅塞顿开,皆赞刘琦心思精巧,慧智无双。
马玄抚摸着刻满细密纹路的水轮,感慨道:“公子匠心,造出神器,岭南万亩荒田何愁不绿?”
刘琦凝望着远方曲折延伸的水渠,眼神坚毅而笃定:“待水车广泛推行,再辅以陂塘水闸之利,定叫荔浦的百姓告别‘靠天吃饭’的处境!”
水车徐转,清流注于阡陌。
区原踞青石而坐,目随轮轴飞旋,喃喃自语道:
“原来这不是普通的龙骨水车,难怪形制繁复若斯,融水力、人力为一。水能畅时,借势自转;水枯之际,人力续之。如此巧思,实乃神工,令人击节称叹!”
刘琦走到区原身边,整衣拱手,言辞恳切道:“今水车得以顺遂完工,皆赖足下鼎力襄助,琦不胜感激!”
区原急忙起身,双手连摆,惶恐道:
“公子此言,实令小人汗颜!此等神工妙术,皆出公子巧思,小人不过依图施技、效犬马之劳耳。能追随公子左右,实乃小人三生之幸!”
刘琦展颜一笑,眸光如炬,远眺荒草蔓生的未垦之地,语气凝重道:“来日方长,尚有重任托付足下。”
区原闻命,立时挺脊昂首,神色庄肃道:“但凭公子差遣!”
刘琦目注滔滔流水,持重道:“有劳足下,全力督造筒车。”
区原眸中惊喜与期许交迸,拱手朗声道:“原来这个叫筒车!公子放宽心,小人必当倾尽全力,不负所托!”
马玄凝视水车飞旋,思潮翻涌如荔水奔腾。他攥紧手中竹简,低喟道:
“筒车若广布于世,纵使高岗旱土,亦可引水润泽。初期开垦两万亩荒地,绝非难事!他日此器行遍九州,天下黎庶皆沐其惠。公子之德,当铭于金石,传之万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