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章 初见
我几乎是踉跄着从家里逃出。准确的说,是我单方面的允许自己外出。老爸似乎在后头不停地斥骂,一只拖鞋砸在脚边。而我耳中唯余轰鸣,仿佛溺于深海,所有声响皆被潮汐吞噬。此刻脑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把手里的祸害赶紧扔掉,万一那只青眼狐又活了,岂不是要搭上一家人的性命。太可怕了!
暮色四合,我的意识仍困囿于未散的混沌之中。因奔跑的过程中体力消耗殆尽,身体的自我保护机制悄然启动,步伐不自觉地放缓。视网膜残留着诡谲的墨绿光影,街巷间往来行人的眸色皆似被妖气浸染,浮动着幽邃的磷火。手臂上,青眼狐留下的齿痕之痛如蛛丝般反复抽紧神经,每一次战栗都告诉我——那不是梦魇。
失魂游荡间,一脉清冷的铃音倏然穿透混沌。抬头望去,一家书店门楣下悬着的八角铃铛正随风轻颤,恍若神祇低垂的指尖拨动星辰。叮咚——叮咚——声浪涟漪般漫过心头,竟让狂跳的脉搏渐次平稳。
参两书轩。在市高中对面,从我记事起,它就存在了,距离我家大约二十分钟的步程。哎,不知不觉间,我竟已行走了这么久。
这间商铺,无疑是这条街上最为精致却也最为小巧的门面。一扇仅容一人通行的小门,门旁紫藤萝缠绕,肆意生长,不加雕饰,尽显自然之美。门两侧的花坛内点缀着各式奇异小花。初见时,让我惊奇的是那几株蓍草。老板大概率将它们当作是偶然落户的杂草,但因能开花,且赋予了花坛别样的色彩,任由它们留下。
店内光线柔和而昏黄,没有现代书店常见的明亮落地窗,取而代之的是精致的雕花窗棂,透进斑驳陆离的光影,自有一番静谧之感,令人心神宁静。进门左侧是吧台,中央则井然有序地排列着三排黑木书架,书架上书籍虽不多,基本与历史息息相关,偶尔穿插其间的古董摆件,更添一抹中式古典韵味。书架左右,靠墙而设的茶座,为客人提供了休憩阅读的温馨角落。整体装修风格巧妙融合了中欧元素,和谐而不失格调,尽显匠心独运,仿佛穿越了时空隧道,踏入了一个充满历史韵味与现代雅致完美交融的空间。
店内通常由两位伙计轮流值守,老板很少出现,我至今未曾有幸一睹其真容。关于老板的外貌,流传着两种说法:一种说他是一位英俊潇洒的年轻人,另一种则留给人们无限遐想。即使有人猜测他身形臃肿,但在没有看见真人之前,大家都会怀揣着美好的愿景,认为说他帅的那个人是对的。
说到老板,不得不提此人堪称商圈怪人。尤其是他定下的店铺规矩:其一,营业时间固定为早八晚六,中午小憩一小时,非急事不开;其二,店内禁止高声喧哗,若再三违规,则永不欢迎;其三,所有书籍与摆件概不出售;其四,餐食仅限堂食,除矿泉水与白开水外,概不外带;其五,店内任何物品若因客人损坏,需照价赔偿百倍;其六,宠物及无法推门而入者止步。
是否能进全靠运气,闭嘴不语方能长久。本人有幸进入过一次,之后也就在外面看上两眼。因为太过安静的环境会让我产生过多的联想,反而静不下心来。至于茶水点心什么的,更是让我望而却步,连宋之意宋大千金看了都直摇头。难以想象,这店是怎么维持到现在的。
正当我思绪纷飞之际,一阵突兀而慌乱的铃铛声猛然将我拉回现实。抬眼看去,小门不知何时开了半边,一个男人睡眼惺忪地倚在门框上,一只手随意地搭在门把手上,像是连抬手的力气都不愿多费。他身着宽大的纯白色短袖,深灰色宽松短裤松垮垂落,勾勒出修长身形。脚下趿拉着褪色的灰色一字拖,每一步都带着随意与不羁。一头乱发肆意张扬,黑框大眼镜摇摇欲坠,却也不见他去扶一下。他就这么垂目看着我,下巴微抬,黑眸深邃,却不见神气。
“发什么愣呢?挡道了小朋友。”他语调平平,夹杂着一丝厌恶。
看他样子比我大不了几岁,居然叫我小朋友!想来不过是暑期工一枚,趁着老板不在,偷玩了一天竞电吧。我心中不屑,轻嗤一声,绕过门继续前行。
“嘶——啊”他突然伸手,紧紧握住了我受伤的手臂,细细打量起来。一股剧痛袭来,我不禁失声惊呼,“放开我!流氓!”
他神色凝重,二话不说猛地一拽,将我拉入书店之内。我猝不及防,脚步踉跄,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扑去,脑袋险些磕在吧台上。
惊魂未定之际,抬眸刹那间,对上一双幽邃的墨绿眼眸。我下意识认为那只青眼狐又出现了,恐惧感让我寒毛直竖,本能转身朝着门口狂奔。
刚一转身,眼前白光一闪,他高大的身躯鬼魅般出现在我面前,轻而易举地挡住了我的去路。紧接着,“咔哒”一声,门锁被他扣上,那清脆又冰冷的声响,此刻听来格外刺耳。他微微低头,慵懒又带着几分冷漠的声音,从我的头顶悠悠传来:“你,被人追杀了?”
他随手从不知何处拿出一面夔纹铜镜。才对上镜子中狼狈不堪的自己,心中顿时涌起一股错愕。发圈不知何时掉落,发丝粘着汗液凌乱地贴在脸上,额间交错着几道刺目的血痕。我下意识抬手去擦,指尖触碰到的是黏腻的干涸血迹,大概是慌乱中擦汗时沾上的。
手上被碎瓷片划开好几道伤口,满手的血渍,如同宰杀场的刽子手。而曾被青眼狐咬伤的手臂此刻更是惨不忍睹——四道齿痕处皮肉外翻,虽然结痂,但伤口凝结的诡异黑色纹路正沿着齿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肆意蔓延。
我看着黑纹如活物般蜿蜒噬咬,几乎要吞噬掉我的整个小臂,更有继续向上蔓延的趋势。浑身止不住战栗,“我靠!妖狐的毒性这么强悍,早知道直接去医院留个血清了。完了完了……”我低声自语,一个劲儿地捏住上臂近心端的动脉,但愿毒素能跑得慢些。
“晚了~剧烈运动加速了毒素的扩散。”白衣男子不知何时已踱步至吧台后,从青瓷罐里用银匙舀出半截沉香,放入狻猊三顶香炉中,那木料断面渗出琥珀色树脂。他悠然自得地拿起燧石迸出火星,“以你此刻的心境,待这香燃尽一半,黑纹就会爬满你的全身。”他的声音平静得如这炉中腾升起的云烟,毫无波澜。
甜凉之气袭入鼻腔,本该得以平静的心情,此刻异常烦躁。感觉自己踏入书店的这一刻起,步入了蓄谋已久的圈套。我不解地抬头看向他,只见他不紧不慢地扶正眼镜,神色肃穆地说道:“会不会死我不知道。不过,我有办法消除这种黑纹。但,咱们得做个交易。”
透过袅袅升起的白烟,我捕捉到了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戏谑。所谓的交易,不过是单方面的索取罢了。刹那间,一股怒火在我心底熊熊燃烧。从小到大,我的生活充斥着无数交易,每一次渴望的获得都伴随着严苛的条件,没有任何东西是我能真正随心所欲拥有的。
我随意抹开脸上的头发,从吧台上古朴的竹筒里拿出一根蓍簪,细致地盘起长发。颈间拂过的一缕凉风,抹去了心里的烦躁之感。我抬眸看向他,嘴角扯出一抹冷笑,抬手间,打开正在燃烧的香炉盖子,倾斜香身,细碎的香灰簌簌落在台面上,“您这是在玩哪套啊?江湖游仙?要救就救,不就拉倒。你就是个陌生人,不用对我生死负责!我可没啥能同你个大老板做交易的。”话音落下,余烟缓缓散开,就如同我和他的交易一拍即散。
“好!好!好!”他拍着手掌,脸上的笑意愈发诡异,“现在的年轻人就是傲骨!殊不知,黑纹只是第一步,第二步……”只见他嘴角挑起,身形一闪,猛地抓住了我那被咬伤的手臂,动作迅疾如电,根本没有反应时间。眨眼间,他将我发间的蓍簪狠狠地插入四道狰狞的齿痕交汇处。乌黑血珠沁出,原本蛰伏的黑纹骤然暴起,如蛇群窜向四肢百骸。不过眨眼间,布满全身。
“你在干什么……”惊愕之余,他不知从哪里拿出蘸着鲜红朱砂的笔,在我的手臂上迅速勾勒出一道繁复的符文。那一刻,我感觉自己全身的血管都在剧烈膨胀。黑纹也像是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拉扯着,正在一点点剥离我的身体。额间的冷汗直冒,剧痛似万千银针刺入骨髓,我恨不得立刻将手臂上的蓍簪拔出来,结束这场闹剧。然而,我的身体却像被无形的枷锁束缚,动弹不得。
很快的,我连一丝疼痛的叫唤都没发出,眼前的景象开始变得模糊,他的身影重重叠叠,由清晰转为混沌,最终陷入了一片漆黑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