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1章 岭南膏泽
荔浦县衙内,烛火在案牍间摇曳,刘琦手持狼毫专注地批阅文书,墨汁在竹纸上晕染。
忽闻步履之声,由远渐近。
黄忠大步抢入门内,急禀道:“公子!文长又遣人来催调人手了!目前水利工事紧迫,三百役夫实难敷用!”
刘琦揉按酸麻的右腕,肃声道:“且教他再缓些时日,今屯田垦荒、造纸营工皆赖人力,必须全盘筹算。”
黄忠抱拳应命,正要退下,却见马玄抱着一摞厚厚的文书匆匆而来,竹纸堆叠间,能瞥见户籍图册的字迹。
马玄趋步上前,双手恭执文书,躬身禀道:“公子!户籍赋税诸般文牍,皆已厘定成册,恭请过目!”
刘琦执起最上层簿册,目光掠过工整如刻的字迹,颔首微笑道:“伯常此番夙夜操劳,功不可没。此番行事之效,较往日快出数倍!”
马玄慌忙拱手逊谢,连声道:“某不过奔走效命,何功之有!若无竹纸襄助,纵使某有千手千眼,亦难在月余间竣此要务。”
刘琦展眉轻笑,旋即敛容正色,沉声问道:“荔浦户籍丁口,究竟若何?”
马玄身躯笔直如松,昂首朗声道:“荔浦现辖民户一千三百一十二家,丁口总计八千七百六十五人!”
刘琦微微颔首,弯唇笑了笑:“与我预料相差无几,耕地与赋税呢?”
马玄肃然禀道:“荔浦辖内现有耕地两万余亩,岁产粮约四万石。依三十税一之制,官府当征粮一千三百石。”
黄忠双眉紧蹙,满面忧色,呛了一下道:
“怎么这么少?一名精壮士卒,即便不事操演,一年亦需耗粮二十石;若每日勤加训练,食量更甚,三十石恐犹不足!这般赋税,莫说养兵,怕是连塞牙缝都不够!”
马玄苦笑着摇头,眼睛眯了眯长叹:
“老将军有所不知,荔浦地处岭南,本就民穷财匮。加之境内山峦连绵,能有这般收成,已是竭尽民力了……”
未等他说完,刘琦已神色凝重地插话:“依此算来,民户人均岁产粮仅四石有余。除纳赋、留种,再逢天灾人祸,生计维艰。也难怪贫寒之家,难育子嗣!”
黄忠抽回思绪,猛地一拍桌案,慨然道:“哼!依某看,定是有刁民隐匿田亩!既不纳赋,还私囤粮食,当真无法无天!”
刘琦神色沉稳,不慌不忙,微微抬手示意黄忠稍安勿躁,而后徐徐道:
“隐匿田产积弊已久,非一朝一夕所能革除。况且荔浦之地,百姓种植芋头大多用以自足糊口,依律本就不在赋税征纳之列。”
马玄深以为然,颔首不迭,赞道:“公子高见,一针见血。目下当务之急,是兴修水利、垦辟新田。待日后粮产丰饶,再循序渐进,整饬赋税之规,方为稳妥之策。”
刘琦微微抬眼,烛火摇曳,映得他双眸中似有星火闪烁:“当下可征调多少民夫?”
马玄展开户籍簿册,指尖划过密密麻麻的记录:“回公子,剔除老弱病残,荔浦至多可征调壮丁一千五百人。”
刘琦霍然起身,袍袂轻拂,一边踱步一边道:“再增征数百妇孺,令其专司分拣竹料、运送粮草等轻省差事,一应饮食起居,皆由官府周全供应。”
“公子!”马玄面露忧色,眼睛直直的,拱手禀道,“目下府库钱粮吃紧,倘若再添人手,一应供给开销不菲,恐难支应啊……”
“纸张量产在即,不愁财源。”刘琦抬手止住他的劝阻,目光扫过案头整齐码放的竹纸样本,“赖堂工坊每日能出三千张,待渠道打通,定能换得真金白银。”
马玄恍然拍额,当即拱手领命:“卑职这就去办!”
三日后,荔水河畔人声鼎沸。两千徭役汇聚于此,青壮汉子赤膊挥锄,妇孺们挎着竹篮穿梭其间。
刘琦头戴斗笠,踩着泥泞的河岸来回巡视,见几个妇人正蹲在竹笼旁分拣石料,便上前亲手示范如何将碎石均匀填入竹篾:“竹笼要扎紧,石块要填实!”
众妇爽朗不羁,嬉笑无忌,刘琦趁隙夺路而走。
魏延手持长戈立于高处,望着如蚁群般忙碌的役夫,难掩兴奋:“公子!自增调人手后,围堰工事进度竟数倍于前,此番大功可期!”
刘琦凝眸望向荔水:“工期还需多久?”
魏延猛地握拳,重重捶击胸口,声若洪钟道:“至多半月!若有延误,末将愿立军令状,提头来见!”
自此旬余,刘琦尽弃府中安逸,徙居工地营帐,与士卒役夫同食共寝。每至破晓,天际微露鱼肚白,他已拄竹杖巡视堰基,指摘疏漏;夜深人静,万籁俱寂,犹就着摇曳篝火,与魏延筹谋筑堤诸事。
烛影摇曳,二人身影映于帐壁,时而指画,时而争辩,直至晨星渐隐,方稍作休憩。
转瞬半月已逝,荔水之畔,一座巍峨竹笼大堰拔地而起,如巨人般横亘河面,截断滔滔流水。
役夫们不敢懈怠,清淤筑堰,日夜赶工。堰基深深嵌入嶙峋基岩,数百根松木桩似狼牙倒竖,直贯河床,坚不可摧。
堰成合龙之日,刘琦挽袖执锸,立于堤岸危处,大喝一声,将最后一笼石料奋力推入缺口夯实。不久,奔涌浊流轰然大开,渐次分向新凿渠口。
围观役夫如沸鼎腾焰,欢呼之声直冲云霄,震落两岸林梢宿雾。忽而有鬓发斑白者踉跄跪地,枯枝般的双手颤巍巍掬起新涌渠水,浑浊眸中翻涌泪光,倒映着粼粼水波
魏延振臂指向蜿蜒如带的新渠,声线因狂喜而微微发颤:“公子!且看三七分水之妙!自此高田得润,数万亩荒土不日便能翻犁播种!”
刘琦傲立山坡,俯瞰脚下如碧带般蜿蜒盘绕的河道,微风拂过衣袂,猎猎作响。他目光深邃若渊,望向远方,誓要让荒芜之地沟渠纵横,润泽千里,化作稻麦飘香的膏腴沃土。
役夫们再次投入劳作,挖渠、筑陂,号子声此起彼伏。不久,灌区内渠陂交错,宛如脉络般分布。清澈的河水顺着新修的渠道奔涌向前,又缓缓流入陂塘之中。
刘琦躬身督造五座水门,选材时,特命人遍寻山中青石,其质坚若玄铁。勘测方位、凿石开料,至榫卯衔接、安枢设闸,刘琦皆一一核验,稍有瑕疵便命返工。
待洪峰至时,可开闸泄怒涛;旱魃肆虐,能闭扉锁甘霖。聚乾坤之淑气,纳九野之膏泽。自此阡陌涵碧,稻菽连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