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7章 痴妄
不过王宝如此反对,实乃崔祎始料未及。
他心生好奇,问道:
“有何不可?”
王宝神情凝重,答道:
“此人虽有才,却崖岸自高。”
“即便是平素相对太平之时,他也没有应允那些名望高于大王、权势胜于大王的人的征辟。”
“更何况是如今王自身难保,像荀思那般聪慧之人,又怎会不懂得趋利避害之理呢?”
“只怕征辟不成,徒伤了大王人望,反而助长了彼的虚名。”
崔祎苦笑一声,对王宝说:
“此事我亦知晓。
自前夜起,我苦思良久,非如此行事,实难助我破此困局。”
王宝叹息一声,紧接着郑重地对崔祎说道:
“既是如此,那我便全力相助大王。”
一旁的刘大眼听他们交谈,只觉如坠五里雾中,茫然不解。
见王宝表态,自己也赶忙说道:
“大王但有所令,某必遵命,即便让我去砸那荀郎君的家门,将人从里面捉出来,我也定然照做。”
崔祎脸上毫无表情,心中却对眼前这刘大眼另眼相待。
他与那些出身贫寒、地位卑微的粗俗之人不同,他们天生对世家豪贵有着一种源自骨子里的敬畏感。
而此前见刘大眼口无遮拦,又急忙改正,便知他虽出身卑微,但其骨子里却是个无论怎样磨砺,也难以磨灭棱角的性子。
这样的人在这种中古的贵族世界中,就算不是万里挑一,也是千里挑一。
其余人,更多的则是平日唯唯诺诺,见贵人便匍匐于道旁。
而等到某个特定的时间段,便把这数十年,乃至以阶级而论的数百年所积压的戾气一股脑释放出来。
直把一座座权门都烧为白地。
应该也正因为这样的性子,这个刘大眼,在军中做到了一个百人将就退出了行伍。
这样的人只要诚心以待,再加以笼络,以后必有大用。
当下他就对两人如是吩咐了一番。
......
当日午时刚过,一辆车驾从王府驶出。
它穿过那几个里坊,最终来到康居坊的一处略显寒酸的小院前。
车的驭者刚刚停下,便看见一名王府下人手持书简,上前敲门。
敲了半天,才有人回应。
只见门从里向外微微打开,只露出一角。
待问明来者来自武陵王府后,那人便客客气气地回答道:
“我家主人此刻不在,客请回吧。”
这下人无奈,只得原路返回,将此事告知负责筹划的王宝。
而此时的洛京城内,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紧盯着这位天子亲自下令出阁的武陵王。
众人都想看看,在天子昏迷之前的这最后一道制令中,所涉及到的人究竟成色如何。
却没想到,这武陵王才开府没多久,居然就莽撞地去碰壁,结果自然是毫不意外地被拒之于门外。
众人不由都升起了轻蔑之情,而许多高门子弟也在府中暗暗嘲笑。
讥讽这位宗室亲王,虽有一副好皮囊,内里却是个不中用的草包。
这一夜,不少宅邸就在各种嘲笑声中度过。
......
第二日酉时,又有一辆同样的马车从武陵王府驶出。
这一次,坐在车上的是王宝,他面有忧色,显然对自己少主的计划并不看好。
马车吱呀一声停下,王宝气度沉稳,缓步下车,再度叩门。
然而,此时却无人响应。
王宝一咬牙,按照崔祎嘱托,于是将手中的请书掷于院内。
少顷,却看到那请书反而被什么人从院内给扔了回来。
此时,王宝的脸色已然青黑一片。
就算你再怎么傲视亲王来养名,但这番做派也未免太过了些。
王宝当即脸色难看地拂袖而去。
这番武陵王府投书,反而被荀思家奴扔回来的消息,立刻如飞一般传遍了整个京城。
如果说昨天所发生的事情还只是一句笑谈。
大家顶多是在谈论此事时,感慨一下武陵王平时名声还行,没想到却是痴妄之人外,便也不会再说什么。
然而,今天的这出闹剧,已然上升到了笑料的程度。
世家之人,即使在私下酒会期间、歌舞助兴之时,都眼底含着笑意,相互对望,皆知对方心中所想。
就连对天子昏迷、未来局势的忧心,似乎都被这种取笑宗王所获得的巨大愉悦感给冲淡了不少。
亦或者说,正因为知道时局可能会向着比较坏的方向发展,他们才变得有点歇斯底里。
“但这委实是太好笑了一些。”
一名世家子弟更是在服散之时,想起此事,将口中的酒液喷了怀中的侍女满身。
明明之前大家的话题还在别处,他这一笑,众人却都知其意,纷纷拍案大笑附和,使得各自案几上杯盘狼藉。
就连自持身份尊长者,也都或捻须而笑,或以袖遮面,身躯乱抖。
原本应该端庄稳重的宗室亲王,表现却如同一个戏子伶人。
这难道不好笑吗?
这难道不比眼前的歌舞美姬更能让人助兴吗?
“天子昏迷之前所嘱出阁之王,竟是个自取其辱的妄人。”
“魏室气数尽矣~”
“只是不知那谶纬应在谁家。”
“公当慎言。”
“怕甚。”
......
等到第三日,城内里坊刚刚解除宵禁,刘大眼就带着一众护卫离开了王府。
这些人中没有一个是原来那些王府中看守的老卒,而都是他这两天从市面上招集的轻侠少年。
说白了,就是在这京城中的无赖闲汉。
此时,他们被刘大眼和他两个军中退伍的袍泽粗粗整治了一番。
各自手捉棍棒,全作短打胡服,口中叫嚷着什么便出了门。
更有两个身材高大壮硕的人,腰间悬挂着弓刀,满脸杀气腾腾地跟在刘大眼身后,纠纠而行。
他们直接穿过了几处里坊,到了康居坊,堵到了那处他们主上吃了几次闭门羹的小院门前。
此时,天色刚刚拂晓,屋瓦之上仍然凝结着一些白露。
这些人便动将起手来,先是大声在门口叫闹。
紧接着,便用棍棒开始弄出很大的声响,似乎是要破门而入。
而一开始保持着沉静的这处宅第,门后有仆人发出问询,但后院却仍然悄无声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