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洛居有野贤，其名堪伯乐
但那毕竟只是前身的记忆。
不但有些模糊，也是全靠道听途说。
而崔祎之所以问出这个问题，也未尝没有将话题暗中引导到这个方面上的心思。
毕竟，他能感觉到王宝似乎一直在有意无意地回避这个话题，因此只能选择旁敲侧击地试探。
他听说，荀思在年少时就极负盛名。
每次家族点评中，出身微末旁支的他，却屡屡能把那些比他更有机会接触到家族内各种书籍的人辩驳得哑口无言。
一开始，人们还只是觉得这小子不过是运气好，有幸在哪一位长辈的允许下，去研读家族主脉的藏书，知道其上家族代代的批注。
后来，主持点评的人才渐渐发觉了不对。
仔细盘问之下，发现此人竟然是靠交谈时其他家族子弟所引用的那些话语来辩驳。
而荀思不但心思缜密，更是对这些话语有过目不忘的能力，不但能一字不漏地将其复述出来，还能通晓其经意，巧妙地以彼之矛攻彼之盾，捕捉住对方话语中的漏洞进而反击。
于是，便将其重点培养。
而后，在参与其他家族的点评中，更是声名显赫，屡屡被时流名士点评为当世之英才。
名声青云直上。
就连他们家族中那些被他言语口才所击败的嫡系子弟，也不得不承认，荀思虽出身卑鄙，但却有经国济世之才。
更不要提前任荀氏家族中的宗长，名满天下的荀况临死之前，曾执其手，而谓众人曰：
“将来能够光耀我家门第的，必是此人。”
诸多点评中，以十六字为最。
尽管尝被人讽为；
“此，谓过之者犹不及是也。”
却也因此而出名。
“文佐尧舜，才追管乐。德匡社稷，仁惠苍生。”
随后荀思跟随族中叔父荀参出任地方时处理一些杂务。
即便是对于时人不屑为之的庶务，也能屡屡将其处理得井井有条。
加之，在各地高门士人举行空谈时，他每每参加，都有惊人之语和不凡的见解，使得许多年纪比他大的人都自惭形秽。
然而，唯独有一点，他和时人合不来，那就是他从不用五石散。
这本也没什么，和崔祎印象中不同，赵燕的皇族似乎也没怎么沾染这个习惯，到了魏世，继承了前朝部分惯习的缘故，宫内用的也很少。
但他出生的身份只是大族的一个小支，就不免被人暗中讥讽。
说其从根本上，就不是高门士人，就算侥幸天授得了些智慧和计谋，也不过只能用在为一浊吏上。
哪里像他们这些高门子弟一样，衣冠飘飘，大袖挥舞之间，高朋满座。
谈笑宴饮之迹，品评古今，俯仰宇宙。
直到纵情完，发散后，酒醒时，一言可以定天下。
平生能让他们虚席以待、礼贤下士的，只有问道长生的清趣。
而在荀思屡屡拒绝朝廷，豪门，乃至宗室贵胄的征辟之后，这一点更是成为了众人关注的焦点。
拒绝贵人的征辟，本身并无大碍，甚至还能极大地提升自己的声誉，可谓是一件雅事。
然而，问题就出在之前提到的那几点上，他有三点与众不同之处。
一者曰出身。
二者是从不服散
三者是甘愿处理庶务。
这样一来，他在世人眼中就显得有些怪异了。
这个怪，一方面是因为他不合群，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人们无法琢磨透他究竟想要做什么。
既然他打算养名，拒绝征辟，又为何曾经一度去叔父手下处理庶务呢？
他不更应该纵情于山水之乐吗？
这才是正常的做法。
而如果他打算出仕，去干一番事业，那又为何屡屡拒绝别人的征辟呢？
看起来也不像是虚辞的样子。
这样一来，他的名气确实越来越大，只是争议性颇多，只因为他的行为极具讨论度。
但可以确定的是，这个人确实有能力，年不过二十，就能在清谈上压倒一众时流，每发一语，都能赢得满座喝彩。
而因为他未曾出仕，这洛京又是天下首善之地，所以只能深居陋巷，过着相对清苦的日子。
他的族叔，荀参曾劝他搬离此地，找一贤王任其僚属，或者去朝中为官，但他却干脆拒绝，也不要接济。
据说他曾笑着回应：
“富贵威武，不能易其节，单食瓢饮，不能改其乐。这难道不是古之贤达所称赞的吗？
我居于此间，上有瓦可以遮风，无饥寒之迫，下有褟可以安身，而无徭役之忧，已胜过不知多少黎庶，又有什么可抱怨的呢？”
这样的人，在崔祎仔细搜索过记忆之后，以一个后世人的角度，很难不对他的种种事迹充满好感。
前提是真的。
当然，更重要的还是对方的名声。
他的名声，在这洛阳城中，怕是比贵为宗王的自己还要大上很多。
若是能够征辟他为自己所用，那么自己的名声便可以瞬间提升数个量级。
如此一来，也能收到类似于伯乐相马的效果。
不过有所不同的是，对方才是声名远扬的伯乐，而他崔祎仅仅只是一匹瘦马。
然而，如果这匹瘦马能够得到伯乐的赏识，那么即使它真的只是一匹普通的瘦马，也会成为天下人眼中出类拔萃的千里良驹。
这与他之前在宫内所追求的有所不同，宫内的名望再高，也不过是一个虚名罢了。
内外有别，没有人会因为你的虚名而真心拥护你，也不会有人真正来支持你。
而在这外界的广阔天空中，至少在目前，政治规则还没有被完全撕裂，在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时刻，名声确实有着实际的作用，可以使人投效。
这些投效之人，即便是抱着投机心理，也未尝不可引以为臂助。
如同一圈圈的蚂蚁在他周围聚起来，或可越过火墙。
当然了一方面，名声势必会让他的处境变得更加危险，不过另一方面，名声也能切实地转化为实际的利益。
至于说不应该过于追求名声，而应该将注意力放在其他方面，比如积蓄实力。
且不说他这几日所见到的那些宿卫禁军自己根本无法掌握。
就算自己能够广结轻侠，阴养死士，赚得百人效死，那又有什么用？
以他所见到的那些宿卫军士的兵甲和战斗力，即便百人拒墙而守，恐怕只需要几十个军士就能轻易地屠灭他阖府上下，而自己可能还损失不了几个人。
最短时间内获得最大的名声。
这就是崔祎苦思冥想许久之后得出的唯一破局之策，只是实施起来似乎有些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