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尔乔亚:在历史与文学之间](https://wfqqreader-1252317822.image.myqcloud.com/cover/775/53496775/b_53496775.jpg)
六、散文与关键词:准备性的评论
在几页之前我说过,我更多是在文体里而不是在故事里寻找布尔乔亚的。我所谓“文体”,主要指两件事情:散文与关键词。在本书的前两章里,散文的修辞将逐渐进入视野,每次谈论一个方面(连续性、精确性、生产性、中立性……),由此我将绘制出它在18世纪和19世纪上升的曲线。布尔乔亚散文,它曾是一项伟大的成就——也是一项非常艰涩的(laborious)成就。在它的世界里,一切“灵感”的概念——这是诸神的礼物,在那里,理念和结果神奇地融合在一个创造的瞬间里——都是缺失的,这一现象暗示,不对工作(work)作直接的思考而去想象散文的媒介是不可能的。诚然,这说的是语言的工作,但说的是这样的一种:它体现了布尔乔亚活动的某些最为典型的特征。如果《布尔乔亚》有一个主角,那就是这种艰涩的散文。18
我所勾勒的这种散文,是一个理想型(ideal-type),决不会完整实现于任何一个特定文本里。关键词,则不然;它们是真实的(real)作家所使用的现实的(actual)词语,可完美地追溯到这一本或那一本书。这里的概念框架,早就由雷蒙·威廉斯(Raymond Williams)的《文化与社会》(Culture&Society)和《关键词》(Keywords)及莱因哈特·柯塞勒克关于“概念史”的作品,在数十年前确定下来了。柯塞勒克关注的是现代欧洲的政治语言,对他来说,“一个概念,不仅是它所涵盖的关系的标记,而且是这种关系内部的因子(factor)”;[1]更准确地说,它是在语言和现实之间创设“张力”的因子,经常“被有意识地作为武器来部署”。[2]虽然这是一个伟大的思想史研究模式,但这种方法可能并不适用于格罗修森所说的这样一个社会性存在者:他“敏于行而讷于言”;[3]而当他言说的时候,他更喜欢随便的、日常的用语而不是那些在知识上明晰的概念。因此,对于像“useful”(实用)、“eff iciency”(效率)、“serious”(严肃)这样实用主义的、建设性的关键词,“武器”肯定是错误的术语,更别说像“comfort”(舒适)或“influence”(影响)这样主要的中介词项,它们更接近于邦弗尼斯特(Benveniste)的语言观念——语言是“世界与社会借以被调节(adjusted)的工具”[4]——而不是柯塞勒克所说的“张力”(tension)。将如此之多的关键词确定为形容词,在我看来这并非偶然:与名词(更不必说概念)相比,在文化的语义体系中,形容词不那么中心,它们是非体系性的,并的确是可调节性的;或者就像蛋头先生(Humpty Dumpty)带着轻蔑的口吻说的,“形容词,你可以任意处置”。[5]19
散文与关键词:两条平行线,将表露于本书整个论述的表面,表露于规模各异的段落、句子与单词。借由它们,布尔乔亚文化的特殊性将从语言那内隐的甚至是被掩埋的维度里浮现出来:将从一种由无意识的语法模式和语义组合而不是清晰、明确的观念组成的“心性”(mentality)里浮现出来。这不是本书原初的计划,但有一些时刻,我仍将会被下述事实带回到那里:论述维多利亚时代形容词的那些页面,或许是《布尔乔亚》概念上的中心。但是,如果说布尔乔亚的观念已经引起了大量的注意,他的心性——除了几次像一个世纪前格罗修森的研究那样孤独的尝试——在很大程度上仍未得到探索;从而,语言的细节(minutiae)所透露的秘密,常常受到大观念的遮掩:新愿望与旧习惯的摩擦,挫折,犹豫,妥协;简言之,文化史的慢性(slowness)的部分。对于一本要把布尔乔亚文化视为未完成方案的书,它觉得自己似乎做出了正确的方法论选择。
[1]Kosselleck,“Begriffgeschichte and Social History”,p.86.
[2]Ibid., p.78.
[3]Grothuysen,Origines I,p.xi.
[4]Emile Benveniste, “Remarks on the Function of Language in Freudian Theory”, in Problems in General Linguistics,Oxford,OH,1971(1966),p.71(emphasis added).
[5]Lewis Carroll, Through the Looking-glass, and What Alice Found There, Harmondsworth, 1998(1872), p.186.[译注]中文译文见刘易斯·卡罗尔著,王永年译:《爱丽丝漫游奇境》,中央编译出版社,2003年,第300—301页。这里根据莫莱蒂行文的需要,略微调整了一下语序。此外,该书中的Dumpy Humpy,王永年音译为亨普蒂·邓普蒂,但作为一个童话形象,这样译过于严肃了,所以这里同是借用了黄健人译《爱丽丝漫游奇境》(浙江少年儿童出版社,2006年)中的译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