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白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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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秋叶书简

清晨的湖面泛着霜色的雾。我弯腰拾起一枚枫叶,叶脉里凝结的露珠便滑进掌心,像某年某月未说完的半句话。那时总以为爱是惊涛拍岸,是裂帛之声,要像揉皱整张宣纸般留下痕迹才好。

芦苇在远处轻轻摇晃,细碎的絮语被风拆成千万片。三十年后的阳光依然记得如何穿透叶隙,却不再执着于将影子钉在某个坐标。我们常坐的长椅生了青苔,木纹里蜿蜒着潮湿的故事。偶尔有游鱼跃出水面,鳞片折射的光斑漫过他的白发,像许多个夏天前掠过他眉梢的流萤。

松果跌落在堆积的腐叶间,发出极轻的响动。他递来保温杯时,杯盖旋开的咔嗒声与二十岁那年的海潮奇妙地重叠。原来岁月早已把惊雷酿成细雨,让所有炽烈的誓言都沉淀成壶底舒展的茶叶。我们不再需要反复确认掌心的温度——当两双手共同捧过太多晨昏的凉暖,沉默便成了最丰沛的语言。

湖对岸的山峦正把层层叠叠的枫红浸入水中,涟漪推着涟漪,将倒影揉成朦胧的油画。我忽然看清那些年轻时用力过猛的笔触,不过是宣纸边缘洇开的墨渍。真正的留白处,原是一起走过的林径在暮色里自然收梢,是两行脚印被秋阳晒成浅金色的诗行。

归鸟掠过水面时,我们恰好喝完最后一口茶。翅尖划开的褶皱里游动着细碎金箔,恍惚是他年轻时别在信笺上的银杏书签。古寺的钟声漫过杉树林,我们起身的刹那,有薄雾在石阶上自动让开道路。

暮色正将两个影子熬煮成同一个浓度。他弯腰替我拂去肩头的松针,动作轻得像接住三十年前某片未坠落的星光。我们踩着沙沙作响的秋天往回走,林间忽然飘起细雨。水珠沿着年轮攀爬的声音,与结婚那日宾客抛洒的彩屑有着相似的韵律。

不必加快脚步。这些年早已学会把伞骨撑成莲蓬的形状,任雨滴在头顶酿成私密的银河。拐角处的野柿子树垂下果实,我们相视一笑——二十岁会赌气争夺的甜蜜,如今静静躺在对方的衣兜里,等待某个不经意的清晨自然成熟。

山路转过第七道弯时,月亮浮在褪色的朱槿花上。年轻时在此处刻下的名字,已被青苔翻译成更柔软的版本。我们驻足抚摸那道凸起的疤痕,像读一封被雨水洇湿的旧情书。暗处的蟋蟀忽然开始鸣叫,所有未被说破的,都成了岩石与树根之间蜿蜒的伏笔。

最后一片枫叶飘进衣领时,我忽然想起那个关于永远的问题。山风裹着松香掠过耳际,答案原来始终悬在初遇时的槐花枝头:当两粒星子不再计算轨道的交错,当深秋的湖面能同时盛放云影与游鱼,那些被霜色浸透的年年岁岁,自会替我们说出比永远更漫长的黄昏。

山径尽头亮着橘色光斑,是守林人小屋的炉火穿透了槭树丛。我们推门的刹那,三十年的风雪突然从衣褶里簌簌抖落,在门槛上积成小小的月亮。松柴在壁炉里剥裂的声音,与那年产房外他焦灼的脚步声有着相同的焦香。

陶壶嘴腾起的热气在天花板洇开雾色地图,标记着我们错过的雨季与晴空。他解开褪色的羊毛围巾——那原是初婚时我织坏的半成品,如今绒毛里栖居着无数个相拥而眠的清晨。窗外的雪开始用菱形文字书写,而我们早已不是需要交换日记的恋人。

子夜起身添柴时,发现他替我焐在毛毯里的暖水袋仍有余温。炉灰中半掩的栗子突然爆开,惊醒了在记忆里打盹的旧时光。二十岁会脸红着分食的烫手甘甜,此刻正安静躺在粗陶盘中,等晨光为它们镀上更温润的釉色。

破晓前最后的黑暗里,山雀啄食冰凌的脆响落满窗台。他睡梦中无意识覆上我手背的掌纹,比任何誓言都更早抵达永恒的形状。炉火渐弱时,我看见我们的青春在余烬里蜷成透明的蝶,翅膀上仍沾着当年那场暴雨的湿气。

推开门,新雪已把来时的脚印翻译成素白诗笺。他笑着指给我看冻在冰棱里的野蔷薇——那些我们曾用争吵与眼泪浇灌的荆棘,此刻正在零下十度的晨光中,结晶成满树不会凋谢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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