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士山禁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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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在学生时代。那时我也是音乐部的一员哩,半开玩笑地搞过一阵,现在已经根本拿不出手了。”

“哪里的话!确实弹得很好。今后常弹给我们听听吧!”

妈妈说话的时候,爸爸身穿丝织和服,腰里缠着带子,走进房间来了。爸爸很胖,因此和服也特别合身。

“呀!”爸爸向边见打着招呼。

“打扰了。”边见立起身,恭恭敬敬地鞠了个躬。

“我说,”妈妈抢着对爸爸说,“边见先生刚才弹了肖邦的曲子呢!”

“噢?边见吗?”爸爸也很稀奇地瞧着边见。

“弹得非常出色。我还吃了一惊哪!”

“是吗?”爸爸微笑着。

“不是真的呀!局长。拙劣得很,献丑啦。”

边见额头上浸出了汗珠。他从衣袋里掏出手帕,但那手帕已经揉作一团,又黑又脏。他满不在乎地擦着额上的汗。

“你们出去一下。”爸爸笑着挥了挥手。这是为了回答边见提出的问题。

来到走廊以后,妈妈低声对轮香子说:“没想到边见先生还会弹钢琴呢。原来只以为他是个快活的人。”

妈妈好像对边见博的深厚功底感到很满意。

妈妈在厨房又煮上了一壶咖啡,她看看手表说:“马上就到四点了。该给边见先生预备晚饭啦!”

凡傍晚来的客人,一般都要准备晚饭。轮香子以为妈妈这样讲正是出于这条惯例。

“啊,对啦!”妈妈好像想起什么高兴事似的,脸上挂着微笑,看着轮香子,“前些天你不是央求爸爸带我们去什么地方吃饭吗?今天正是好机会,你去和爸爸说,拉上边见先生一道去吧。”

“就是呢。”

轮香子很喜欢全家到外面去吃饭,但和边见博一起去,心里却有点顾虑。这倒不是因为讨厌边见博,而是希望只有家人团团围坐在餐桌旁。

可是,妈妈喜欢边见博,爸爸也很中意。此刻要提出异议,轮香子也觉得难以开口。

“只要爸爸同意,那样也行。”轮香子表示赞成。妈妈的表情因而显得更快活。

“好,就这么办,真是个好主意呢。”说着往客厅方向探头看了一眼,“爸爸他们的谈话还没结束?”

咖啡煮开了。妈妈倒入杯中,然后让轮香子用茶盘端去。

“你把它端上去看看情况吧。要是方便的话,就向爸爸央求一下。”

轮香子敲敲客厅的门,爸爸应了一声“请”。

见是轮香子,爸爸说:“怎么,是你呀?”

看来爸爸以为是妈妈来了。谈话好像已经结束,边见博正往衣兜里装笔记本。

“妈妈做什么呢?”爸爸问。

“在厨房里,要叫吗?”轮香子说。

爸爸不在意地盯着轮香子的脸,说:“好吧,你也行。今天晚上,边见君和咱们全家一块儿去吃饭,你去告诉妈妈一声。”

“哎呀!”轮香子笑了。

“怎么啦?”爸爸责问道。

“方才妈妈正是叫我来问这件事的。还说让我央求爸爸。”

“什么?”爸爸眼角露出笑容,把脸转向边见,问道,“你方便吗?”

“啊。”边见略低一下头,“叨扰了!”

边见一点也没有显出难为情的样子。

“那么,就这样决定吧!”爸爸颇为满意地说,“轮香子,赤坂有一家叫‘谷川’的饭店,以我的名义,告诉他们,过一会儿有四个人去吃饭。”

“好。”

爸爸说了那家饭店的电话号码。

走进厨房,看到外出归来的女佣人正在对妈妈讲着什么。

“怎么样?”妈妈回过头来冲轮香子问道。

轮香子笑着说:“我马上就给要去吃饭的那家饭店打电话。爸爸先提出来的。”

“是吗?”妈妈满面春风地离开了厨房。

轮香子按爸爸告诉的号码打了电话,接电话的是个年轻女人的声音。一说是田泽家,对方马上让等一下,接着传出来一个粗嗓门的女人声音。

轮香子照爸爸讲的话说了一遍。

“知道啦!谢谢!”

对方道过谢以后,又很谨慎地问:“对不起,您是太太吗?”

“不……”

轮香子正不知用什么话来解释,对方似乎已经觉察到了,又重新问道:“啊,您是大小姐吧?”

“嗯。”

“哎呀呀,真对不起!平时承蒙多方关照。”那声音愈发恭敬了。

刚放下电话,铃声紧接着又响起来了。

轮香子一拿起听筒,对方似乎已经知道是她了。

“啊,小香子吗?”电话里,佐佐木和子的声音听来有点兴奋。

“是呀!”

“上一次太好玩啦。”和子的声音里含着笑。

“嗯,真快活。”轮香子眼前浮现出夜总会的情景和小野木乔夫的身影。

“太晚了,没挨骂吧?”和子问。

“嗯,没事儿!不过,也是因为有你送回来的。”

“挺信得过我喔!这我就放心啦,可以大声讲吗?”

“什么呀,究竟……?”

“咱们再把小野木先生拉出来一次吧?”佐佐木和子的声音更加起劲了。

轮香子没有马上吭声。心跳突然加快,有点透不过气来。因为轮香子默不作声,佐佐木和子又“喂,喂”地喊了起来。

“啊。”

“怎么啦,行吗?我明天给小野木先生打电话,问他什么时候方便。好不好,再玩玩吧?”

“可是,”轮香子对和子的鲁莽行事有点不高兴。“小野木先生也很忙。一个劲儿拉他出来,不好吧。”

“不,没问题。”和子当即说道,“他还是位新手嘛!我想不会有那种需要他耽搁到很晚的工作。他很可能要自己学习,但又不是每天晚上邀他出来,我想不要紧的。而且,如果为难的话,即使约他,他也会拒绝的……怎么样,小香子,我可以给小野木先生打电话吗?”

“那倒没关系,可是……”轮香子终于这样说道。她还是对和子那多少带点强迫的语调屈服了。

“是吗?好,就这么办。听到回话儿,我再给你打电话吧。”和子把电话挂断了。

轮香子尽管对和子的类似强加于人的做法有些讨厌,但自己毕竟没有反对,心里觉得还是做对了。与小野木会面,终归是件令人高兴的事。于是,对这位朋友的不愉快也就随之烟消云散了。

“你的电话?”

妈妈来到跟前。好像刚去客厅和爸爸说过话。

“嗯,是和子来的。”

“噢。”妈妈没有多问,然后就催轮香子说,“快,快点准备吧!马上就要去啦。”

“怎么,就去吗?”

窗子外还透着明亮的阳光。

“赶到饭店就差不多啦!快,快点吧!”

轻易不和爸爸在外面吃饭的妈妈,那兴头简直和小姑娘一样。相反,轮香子的表情倒显得顾虑重重的。

“哎,轮香子,过来一下!你穿什么衣服?”

“西式便服就行啦!”

“和服不是更好吗?咱们是去饭店,又要坐到席子上的。”

倘若穿和服,保准要让穿鲜艳的会客服装。那样一副打扮,再夹杂着边见这样的青年,一块儿坐在饭店里进餐,人们会用什么眼光来看待呢?若被人看成是相亲,那就讨厌了。

“和服太麻烦了,我不愿意穿。还是便服吧。”轮香子一面说一面躲进了自己的房间。边见博是位好青年。轮香子也并非一味地嫌恶他。他为人开朗,讲求实干。正像爸爸所称赞的那样,头脑也很聪明。

要说不拘小节吧,其实并不对。他头脑很清楚,礼节周到,举止适度。而且还弹得一手好肖邦曲。作为新闻记者,看来也颇为能干。不像所谓社会报道部的记者那么粗笨,而总是彬彬有礼,洒脱干练,不愧是政治报道部的记者。

但是,在轮香子的眼里,边见绝没有超出这个限度。作为值得尊敬的朋友,那是可以永远相处下去的。

一看到边见,轮香子便不由自主地想起小野木乔夫。虽然不是有意将他俩进行比较,但小野木身上确实缺少边见那种明朗爽快。耸起的肩头,总像有冷风吹着一样。即使置身于光线明亮的场所,小野木的眼神也总像盯着昏暗的某处。

轮香子眼前常常浮现出小野木的面部侧影。那是在上诹访车站,小野木身穿毛衣,肩挎书包,正从月台上走过的形象。

人们的内心世界,好像总是在没有人注意的情况下,由其面部侧影自然而然地显露出来。轮香子从火车车窗突然眺望到的小野木就正是这个样子。从旁看去,他那略微低下的面孔,显得孤独而又寂寞。

轮香子曾经在心里琢磨过内中的情由。小野木的寂寞究竟来自何处呢?对他过去的经历和现在的环境,还从来没有问过。

轮香子脑海里突然又重新闪现出那位在深大寺静静地走在小野木身边的女性。她想,小野木的寂寥,可能就是这位女性投下的阴影。

“谷川”饭店的四周,围着一圈别致的板障。

乘汽车前去一看,这一带差不多的饭店都建着木板围墙。从那些挂在正门外面的招牌上,轮香子还看到了从报刊上见过的一家著名饭店的名字。

老板娘到大门口来迎接。她有五十岁的样子,身体胖得滚圆。大门口是石铺地面,早已洒过水。

“您好!欢迎,欢迎!”老板娘满面笑容地朝轮香子爸爸问候道。

一大群女佣人也跟在老板娘后头曲膝打躬。这些人的本意,看来并不在爸爸身上,而是不露痕迹地端详着妈妈和轮香子。房间安排在能够观赏庭园的地方。室内设计精巧,煞是潇洒。黄昏的庭院,石灯放出幽暗的光。洁白的点景石上,有人工栽种的树丛,树叶窸窣作响。

老板娘向妈妈道谢,感谢局长平时的多方关照。然后又看着轮香子说:“这位就是令爱吗?刚才在电话里已经拜听了声音。”

说着,又把身子稍稍向后退下一步,做出远远打量的姿势,说:“长得真漂亮呀!”

这位老板娘的姿势,简直就像在跳舞一样。

“今晚是家庭招待宴会,所以,”爸爸笑着说,“老板娘,不要多少酒,只管上美味佳肴来!”

“是,好的!知道啦!”老板娘双手攥拳支在榻榻米上,低下头答应着,“局长先生,您说是家庭招待宴会,这太好啦!真令人羡慕哩!”

“算了,算了!别尽说好听的啦!”

爸爸苦笑着连忙指了指正对面的边见博,冲老板娘说:“这位是常去我家的报社记者,今晚请他一块儿来了。都亲如一家人,所以不要怕新闻记者难伺候,要好好招待!”

“啊,是这么回事呀!岂敢,岂敢!请多多关照。”

老板娘又朝边见恭恭敬敬地把头低下,并用手捂着嘴笑了。

“我还兀自以为是令爱的订婚对象哩。”

边见满面通红尴尬地笑着,妈妈脸上的微笑也很微妙。轮香子心里则在嘀咕,到底还是不该叫边见一道来!

端上来的菜肴和餐具都很讲究。因为老板娘已经出去,所以妈妈便向女佣人问起这些菜的烹调方法,兴致非常高。

爸爸和边见喝了一会儿酒。边见很起劲地吃着摆上来的菜。

“边见先生,您回到住处大概也很无聊吧。今天晚上您不必客气,请慢慢用吧。”妈妈隔着桌子向斜对面的边见说。

“没有客气。我要吃个酒足饭饱呢。”边见很高兴地应道。

“呀!”妈妈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中途放下了筷子,“有件事忘记告诉阿安啦!”

妈妈瞧着轮香子,让她打电话把那件事告诉家中的女佣人。

房间里没有电话,电话间在走廊的尽头。饭店的一个女佣人站起来给轮香子带路。

轮香子跟在女佣人后面走在擦得锃亮的走廊上。刚到走廊就发现一个女人正走在前头,感觉刚从其他房间出来,当然只能见到她的背影。那女子身材很苗条,轮香子以为是这一带的艺妓,因为轮香子早就听说过,这一带的艺妓都很漂亮。

但是,在走廊拐弯的时候,那位女子洁白的面部侧影映入了轮香子的眼帘,而且只是一瞬间。身影随即消失了。

轮香子险些“啊”地叫出声来。这个女子的面部侧影,跟那位与小野木一块儿走在深大寺的女性十分相似。虽然只是转瞬之间,但完全可以作出这一判断。

刚才那位女子离开的房间,就在走廊的一侧。不用说,拉门是关着的。然而,在那间屋子外面,走廊上整齐地摆着一男一女的拖鞋。

轮香子仿佛产生一种幻觉,似乎小野木正坐在那扇拉门的里面。因此,连她本人都觉出自己的脸色变得苍白了。

06

结城赖子返回房间的时候,她的丈夫把手臂依在黑檀木桌面上,正和老板娘低声说着话。

结城庸雄是个身材高大的男子,为了和身体圆胖的老板娘说话,细长的身子正向前倾着。他宽额头,高鼻梁,略长的脸型有棱有角,总是稍蹙眉头,一副端庄威严的面孔,给人的印象是一个中年美男子。丈夫的朋友就曾在赖子面前说过,这是一张为风流女性所倾心的面孔。

赖子拉开纸门的时候,看到丈夫正和老板娘悄声低语,但她装作没有发觉的样子,坐到自己的席位上。

“这倒是一条好消息。”老板娘急忙把脸离开结城庸雄,挺直腰身,嗓门也放大了,“那块地皮可值钱呢!听说前些时候,有个女演员不是以离谱的价钱买下那附近一位亲王的地皮,盖上房子了吗?我这个店还差得远呢!”

“是这样吗?”结城庸雄低头注视着杯子里的威士忌说,“我还以为老板娘这里手头是相当雄厚的。”

“哪里。”老板娘用力挥着手说,“浑身都是债呀!家里的资金根本周转不开……实在抱歉。”

话音刚落,又朝静静下箸菜盘的赖子凑趣似的讪笑起来。

赖子心里明白,这个话题与自己返回房间之前密谈的内容是不一样的。她沉静地朝老板娘笑了笑。

餐桌上,杯子里盛着冰过的酒。几个盘碟和瓷碗在明亮的灯光下闪着绚烂的色彩。

由于丈夫难得的邀请,赖子才来到这家“谷川”的。平日里,丈夫总是不打招呼就离家外出,一周或十天回来一次,然后马上又出去了,对于这么一位丈夫,赖子像观望与自己不相干的人一样,成天独自送走每一个黄昏,迎来每一个日出。丈夫并不是到远处出差,而是在市内另有家室。

纵使隔些日子回到家里,赖子也不向丈夫问起那几天的情况,丈夫对此也缄口不谈。丈夫离家外出的时候,赖子也只是双膝跪在门口,绝不发问一句。这个不成文的规矩已有五年的历史,最初本是赖子对丈夫习以为常的,到后来丈夫对妻子也司空见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