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五帅争雄
至正十五年的濠州城，春寒料峭中浮动着诡异的躁动。朱元璋站在帅府箭楼上，望着城中五处截然不同的帅旗——郭子兴的玄色“郭“字旗猎猎作响，孙德崖的赤色“孙“字旗张扬跋扈，另外三面旗帜分属赵均用、彭大与张天佑，在晨雾中若隐若现。城墙根下，不同派系的士兵时常擦枪走火，街头巷尾的童谣唱着：“五龙困濠州，金印裂成仇。“
“统领，大帅有请。“亲兵的声音带着不安。朱元璋转身时，瞥见马秀英正在校场教女兵们练弩。她察觉到丈夫的目光，抬头微微一笑，鬓边木簪在晨光中划出一道温柔的弧线。自从被郭子兴收为义子，朱元璋愈发感到这濠州城像座无形的牢笼，表面抗元的烈火下，暗潮涌动着吞噬一切的漩涡。
帅府议事厅内，火药味比往常更浓。郭子兴的铁胎弓横在案头，弓弦上还沾着昨夜试射的血迹。孙德崖翘着二郎腿，把玩着镶玉匕首，刀刃映出他眼角的阴鸷。“元军近日按兵不动，怕是在等我们内乱！“彭大率先打破沉默，这位身形魁梧的汉子一拳砸在桌上，震得茶盏里的水溅出。
“彭大帅这话有意思，“孙德崖慢悠悠开口，“是谁前日私吞了寿州运来的粮草？“赵均用冷笑附和：“可不是，有些人吃着抗元的饭，却干着发国难财的勾当。“郭子兴的脸色瞬间涨红，手按在剑柄上青筋暴起。朱元璋站在义父身后，清楚看见孙德崖嘴角不易察觉的弧度——这分明是故意挑起争端。
“诸位！“朱元璋突然跨前一步，铠甲相撞发出清响，“眼下元军二十万大军压境，若再内耗，濠州必失！“孙德崖的目光如毒蛇般扫来：“朱统领这是在教训谁？莫以为当了义子，就能指点江山！“话音未落，张天佑猛地掀翻桌子，瓷碗碎裂声中，两拨亲兵已拔刀相向。
混乱中，朱元璋护着郭子兴退到角落。他看见彭大与赵均用交换了个意味深长的眼神，突然意识到这场争吵早有预谋。当孙德崖的亲兵举刀砍来时，朱元璋的陌刀破空而出，刀刃擦着对方咽喉划过：“都给我住手！难道想让元军看笑话？“
这场闹剧以彭大的怒吼收场，但裂痕已无可挽回。当夜，朱元璋在书房铺开地图，马秀英点着油灯研磨。“孙德崖他们今日的举动，分明是想逼义父交出兵权。“他用朱砂在濠州城四周画上红点，“彭大与赵均用表面调停，实则想坐收渔利。“
马秀英将毛笔蘸饱墨汁：“听闻赵均用私下与元军信使有来往。“她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砸在朱元璋心上。窗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吴良浑身是血撞开房门：“统领！孙德崖的人突袭了北城门！“
濠州城的夜瞬间被火把点燃。朱元璋带着亲卫冲向城门，却见赵均用的军队正堵住去路。“朱统领这是要去哪？“赵均用的声音裹着酒气，“北城门之事，怕是有人故意栽赃吧？“朱元璋握紧缰绳，战马不安地刨着蹄子。他明白，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阴谋——孙德崖挑起事端，赵均用负责阻拦，而彭大恐怕早已在盘算如何接管濠州。
混战中，朱元璋看见孙德崖骑着高头大马，在火光中放声大笑。一支冷箭擦着他耳畔飞过，射中身后的亲兵。“义父有令，死守南门！“朱元璋调转马头，却在巷口撞见张天佑的军队。这位名义上的盟友此刻眼神冰冷：“朱元璋，识相的就交出帅印。“
千钧一发之际，一声熟悉的号角划破夜空。朱元璋回头，只见马秀英带着女兵们手持弩箭，在城头布下防线。她的月白衣衫染满硝烟，却依旧身姿挺拔：“濠州是抗元的根基，谁想分裂，先过我这关！“
这场内乱持续到黎明。当第一缕阳光照在残破的城墙上，朱元璋望着满地狼藉，突然想起皇觉寺坍塌的佛像。五方帅旗在风中撕扯，有的已经半毁，有的染满鲜血。郭子兴站在他身旁，白发凌乱：“重八，这濠州城，守不住了。“
三日后，朱元璋在城外校场清点人马。他挑选了二十四名精锐，其中有汤和、徐达这样的生死兄弟，也有从流民中崛起的悍将。马秀英将绣着“明“字的军旗交到他手中，针脚细密如蛛网：“此去定远，万事小心。“她的眼中没有泪水，只有与他一样的决绝。
离开濠州那日，朱元璋最后回望这座让他从流民成为将领的城池。城楼上，五方帅旗仍在飘摇，但他知道，红巾军的裂痕已如滁阳河的冰面，看似完整，实则轻轻一踏就会碎裂。腰间的元军号角突然发出呜咽，仿佛在为这场未竟的抗元大业哀悼。
当朱元璋的队伍消失在晨雾中时，濠州城内的争斗愈演愈烈。孙德崖劫持了郭子兴，彭大与赵均用为争夺地盘火并，曾经并肩抗元的五帅，最终将濠州城变成了自相残杀的修罗场。而朱元璋在定远重新招兵买马，他的军队不挂五方帅旗，只树一面写着“驱除鞑虏“的玄色大旗。
数月后，当朱元璋带着两万新军重返濠州时，这里已是满目疮痍。孙德崖死于内乱，彭大与赵均用两败俱伤，唯有郭子兴在马秀英的拼死保护下，勉强保住性命。站在残破的帅府前，朱元璋抚摸着墙上的弹孔，突然明白一个道理：在这乱世中，没有永恒的盟友，只有永恒的利益。而真正能终结乱世的，不是分裂内斗的红巾军，而是一支有信仰、有纪律的铁军。
马秀英递来一碗清水，碗中倒映着夫妻二人疲惫却坚定的面容。“接下来如何？“她轻声问。朱元璋望向远方，那里有元军的营帐，也有受苦的百姓：“重新聚义。这一次，红巾军的火种，要由我们亲手传递。“
濠州城的废墟上，新的旗帜正在升起。它不再是五方割据的象征，而是凝聚成一团燃烧的火焰，照亮了朱元璋和他的追随者们，也照亮了这片饱受战乱的土地。红巾军的分裂，最终成为了新时代的序章，而朱元璋，即将书写属于他的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