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51章 账海抽丝解疑云,旧案翻波引杀机
第51章账海抽丝解疑云,旧案翻波引杀机
晨雾像浸了水的棉絮,裹着冷宫外的老槐树。
苏檀把粗布裙角又往下拽了拽,青灰色的布面沾着星点水露,正好盖住她腕间那圈被嬷嬷拧出来的红痕——这是她今早特意找洒扫局小丫头换的衣裳,袖口磨得发白,领口沾着灶灰,活脱脱最末等宫娥的模样。
“小丫头,发什么呆呢?“刘婆子的声音从门里飘出来,带着点含混的哑,到底是在冷宫守了二十年,嗓子早被潮气沤坏了。
苏檀抬头,就见那老嬷嬷端着个粗陶碗,碗里盛着两块糖糕,油星子在晨雾里泛着光。
她喉结动了动。
原身被苛扣月钱时,最馋的就是司膳局的糖糕,可她现在哪敢露半分贪相?
忙垂下眼,声音故意带了点憨:“刘嬷嬷,我...我来帮您收拾昨儿的炭灰。“
刘婆子把糖糕往她手里一塞,指节上的老茧刮得她手背发疼:“吃,吃。
这破地方连猫都嫌,谁在意个小宫娥偷吃?“她转身去提炭桶,粗布裙扫过门槛发出沙沙声。
苏檀盯着她佝偻的背影,攥紧糖糕的手青筋微凸——昨夜她在芦苇荡里躲了半宿,此刻胃里烧得慌,可更烫的是胸口那卷残页。
她把糖糕塞进袖中,借着拢袖子的动作闪进了账房。
老陈果然趴在桌上打盹。
这老太监管了十年冷宫账房,耳背得厉害,呼噜声震得账本都在颤。
苏檀扫了眼桌面——那叠她昨夜故意留下的无关账页还在,最上面是咸平五年冬宫用炭的记录,墨迹都晕开了,像团化不开的墨云。
她屏住呼吸,蹑足走到最里侧的木柜前。
木柜漆色早褪成了灰,缝隙里塞着陈年鼠须。
她指尖刚触到柜门上的铜环,就听见“咔嗒“一声——是木楔松动的响。
心尖猛地一颤,她想起昨夜裴砚说的“最底下压着本更旧的“,喉间泛起铁锈味。
旧账册的封皮比她想象中更脆。
她刚抽出一半,泛黄的纸页就簌簌往下掉,像秋天的梧桐叶。
借着从窗棂漏进来的光,她看见封皮上虫蛀的痕迹——“咸平二“三个字只剩“平“和“二“的残笔,可内页的墨迹却清晰得惊人,第一页就写着“咸平二年三月,李昭仪月例银三千两,另支药材银五百两“。
“啪!“
账房外突然传来靴底碾碎石子的响。
苏檀的指甲几乎掐进掌心——这是孙姑姑心腹才穿的云纹皂靴,她前日在司膳局见过,那太监扇洒扫局小丫头耳光时,靴跟磕在青石板上就是这动静。
“老陈!“粗哑的男声震得窗纸直晃,“孙姑姑说昨儿那小蹄子翻了账房,咱们得再查一遍!“
苏檀的后背贴上冰凉的木柜。
她盯着手里抽出一半的旧账,喉结动了动——此刻把账册塞回去肯定来不及,但若被搜出...她想起芦苇荡里追兵说的“清理干净“,耳后突然沁出冷汗。
“啪嗒。“
旧账册被她迅速塞进裙裾夹层。
那层夹层是她用月钱找司衣局小丫头缝的,藏过银锞子、藏过蜜饯,此刻贴着大腿的旧账却重得像块铁。
她又从架子上抽了三本更旧的账册,故意把封皮揉得更皱,堆在老陈面前的桌上。
“咳咳。“她清了清嗓子。
老陈猛地抬起头,口水还挂在下巴上:“哎呀,差点睡着了。
这账房...这账房阴得很。“他搓了搓脸,目光落在苏檀堆的账册上,浑浊的眼睛突然亮了亮——到底是管了十年账的,一眼就看出这几本是最无关紧要的旧账。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为首的太监三十来岁,左眉尾有道刀疤,正眯眼打量苏檀:“你谁啊?“
苏檀忙福身,粗布裙角扫过满地账页:“洒扫局的小桃,昨儿刘嬷嬷说账房乱,让我来收拾。“她故意把“小桃“两个字咬得含混,又指了指桌上的账册,“刚理出这几本,您瞧瞧?“
刀疤太监上前翻了翻,最上面那本是咸平三年春宫用草纸的记录,翻两页全是“草纸二百刀““草纸三百刀“。
他皱了皱眉,又去翻第二本,是咸平四年各宫灯油账,第三本更离谱,记的是冷宫历年枯死的花木——“老槐一株““绿梅两株“。
“行了。“刀疤太监甩下账册,靴跟磕得地砖直响,“孙姑姑说了,再敢往这儿钻,打断腿。“他转身时扫了老陈一眼,“老东西,别睡死了。“
脚步声渐远。
苏檀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后背的衣裳早被冷汗浸透。
她弯腰捡账页,手指触到地上半片碎纸,上面歪歪扭扭写着“李“字——是从旧账册上掉下来的。
她迅速把碎纸塞进袖中,抬头正撞进老陈的目光。
老太监冲她挤了挤眼,又指了指自己耳朵——他刚才根本没睡死。
苏檀喉咙发紧。
她把账册重新码好,临出门时往老陈茶盏下塞了块银锞子——这是她今早从袖中糖糕底下抠出来的,原身藏了三个月的私钱。
老陈摸了摸茶盏,嘴角扯出个极淡的笑。
“小丫头。“
刚跨出账房,刘婆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苏檀转身,就见老嬷嬷站在槐树下,晨雾里她的白发像团云,手里攥着个蓝布包:“刚才那公子...是你相好?“
苏檀的呼吸一滞。
昨夜裴砚引开追兵时,她看见刘婆子窗口的灯亮过——原来这耳背的老嬷嬷,根本没睡。
“哪能呢。“她笑着摇头,指尖无意识地绞着裙角,“是我家表哥,在宫外当杂役的。“
刘婆子没接话,把蓝布包塞进她手里:“拿着。“布包很轻,却带着体温,“别让外人知道你来过这儿。“
苏檀攥着布包往回走。
晨雾散得差不多了,宫墙下的青苔泛着水光。
她绕过御花园的太湖石,确认四周没人,才躲进夹道里打开布包——半块羊脂玉牌躺在蓝布里,刻着“昭仪“二字,边缘有道细细的裂痕;底下还压着张泛黄的地图,用朱笔圈着江南扬州府的位置。
她的指尖在玉牌上发抖。
裴砚说过,他母妃是先皇罪臣之女,可这玉牌分明是昭仪的信物——难道当年的真相,比残卷里写的更惊人?
她忙取出裙裾夹层的旧账册,翻到最末页。
在“咸平二年十二月,李昭仪染寒“的记录旁,有行极小的字,是用针尖刻上去的:“龙胎非帝种,真命在江南。“
江南。
苏檀的耳中嗡嗡作响。
她想起穿越前户口本上的籍贯——扬州府,想起原身被抵入宫的原因——家中欠税。
难道那“真命“,竟和她有关?
夜色漫进宫墙时,苏檀坐在炕沿上,手里攥着玉牌和旧账册。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纸,在她脸上投下一片银白。
她想起裴砚说的“捏碎玉佩“,想起芦苇荡里追兵的话,想起刘婆子塞布包时的眼神——那眼神里有怜悯,有痛,像极了前世她在医院见过的,守着将死之人的老护士。
更夫敲过三更时,她把玉牌和旧账册塞进炕洞最深处。
砖缝里的老鼠被惊动,“吱“地窜走。
她躺回炕上,盯着头顶的房梁,听着自己的心跳声——那声音里有惊,有疑,更有一团火,烧得她喉咙发疼。
这一夜,苏檀没合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