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小股神
九十年代初的盛海，充满着民国时期的残留余韵，比之后来的摩天大楼与车水马龙，总归是多了几分味道。
江边万国建筑群不远处的老弄堂内，有一处青砖小院，小院外站满了西装革履的老板，尽管被刺骨寒风吹得浑身哆嗦仍不肯离去，只为求见院内的一名租客。
院内十八九岁的少年推开房门，凉风将他的俊俏面庞吹出褶皱。
“吴阿姨，今天外面人多吗？”
房主吴阿姨在二楼阳台上甩了把刚晾好的衣服，见王野出来了，赶紧回道：“多！全是开车的老板，院门都围满了。”
王野闻言深吸一口气，低头看了眼手上的老黄历。
上写着【1991年12月25日，宜进人口、会客、开市！】
“行，那就今天，见客！”
......
1991年，盛海滩下了一场罕见大雪，雪中零下三度至四度的天气，仍未冷却盛海人民上街置办年货的热情。
此时距除夕还有一月有余，后来人很难理解在这个物资匮乏的年代，大家豁出去整箱往家扛东西时，心里藏着何等喜悦。
长街中各类商贩的叫卖声下，两道身影急促前行，脚步中带着坚定和忐忑。
“大权哥，咱就这么没名堂的找过去，人家能帮忙吗，他可是小股神。”
在街角处转弯走进弄堂，四周突然变得安静，只有薄雪在两人走动间被踩实的咯吱声，年龄偏小的瘦黑青年，还是感到心底发虚，开口寻求安慰。
穿着一身不得体中山装的李大权脚步一滞，眼神下瞄，瞥了眼自己被冻得发青的手上拎着的简陋果篮。
他心里也发虚，但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李大权是金陵人，父母是国营汽车制造厂的工人，在他五岁时，因生产事故意外离世，由姐姐从小将他拉扯大。
家里没大人，姐姐又生的漂亮，这种情况注定要被人欺负。
李大权也明白这一点，所以他从十三岁开始，就拎着把剔骨刀在家门口混江湖，一直到现在，大厂街最狠最能打的传说依然是他。
但从今年五月份，李大权偶然见到姐姐晚上不睡觉，到野地里挖人家不要的小洋芋时，他意识到这样下去不行，自己得赚钱。
于是便翻出老爹当初留下的中山装，偷了家里一百五十块钱，带上最忠心的小弟，到盛海来闯名头。
但终究是没见过世面的小青年，除了能打和够狠以外一无是处，两人到盛海漫无目的的逛了三天后，发现自己除了扛大包什么都干不了。
还好二人肯干，从五月份到现在，凭在码头扛大包，省吃俭用各自攒下了六百块钱。
其实到现在，二人已经可以买张火车票回家过年了，这年头能拿钱回家就不算出来鬼混。
但这偏离了两人的初衷，十八九岁那股子少年心气还在，六百块钱，不够！
“人家一串股票代码就让小旅馆老板娘赚了一万块钱，多少老板往他怀里塞钞票都不接，你拎别的他就能看上？”
李大权驳了小弟一句，可能是自己也觉得话有点虚，又在后面补道：“反正就试一次，咱们心诚就有机会，大不了明天买票回家。”
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在工友那打听到的弄堂口。
“小股神就住这？”
“该不会是骗子吧？”
李大权闻言赶紧出声制止：“可能是隐居高人，别瞎说让人听了去。”
其实李大权心里也有些打鼓，不怪小弟张勇怀疑，主要是这弄堂太破旧了，和他们扛大包时住的工棚也差不多，不像小股神该住的地方。
张勇也不犟嘴，他出来混，讲究的就是个忠勇，马上顺着老大往下说。
“哪个是小股神住的院子，一个个敲过去？”
李大权扫了一圈，指着不远处的小卖部：“到那买点东西，打听打听。”
小卖部里只有一个售货员，是位年轻姑娘，见店里来人了，也不招呼，动作娴熟的直接往售货台上摆东西。
一包铁皮中华烟，一罐麦乳精，一罐糖水菠萝，还有瓶盛海老窖。
“五十块。”
姑娘声音挺好听的，但说的话两人没太听懂。
“你这是小卖部还是黑店，我们没说要这些东西啊，强买强卖？”
张勇上前理论，刘大全也没制止，他也想看看这售货员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姑娘这才抬头扫了二人一眼：“来问路的？”
张勇眉头一皱，想开口叫她别废话，这次被李大权拦住，而后冲着姑娘点头。
“找小股神？”
李大权再次点头。
姑娘眼神转向李大权手中拎着的果篮：“来拜访小股神，就拎这么个破果篮？”
李大权下意识的手一缩，有些窘迫。
张勇没忍住，又上前顶了一句：“就算我们准备的不好，你也不能趁火打劫吧，这点东西值五十？”
姑娘手指在货品上轻点：“中华烟五块，麦乳精八块，罐头三块，酒三块。
你们要是单买货，十九块钱就够了，要是再加上问路，那得五十。”
“嘿~~~”
张勇还是第一次见卖货卖到这么硬气的，小脖一歪打算和这小丫头理论一番。
但还不等他发作，李大权就掏出五张大团结拍到桌子上：“我买！”
张勇不可置信的回头，理解不了大权哥怎么会花这种冤枉钱。
售货员小姑娘却是习以为常，熟练的将几样货品装在袋子里，把钱收好，才朝外面指了一下。
“朝那边一直走，看到门口人最多的院子，就是小股神家了。”
张勇有一种被耍了的憋屈感，又“哎”了一声，下面的话仍是没出口，就被李大权拉走了。
到外面了张勇还在抱怨：“她不明摆着骗钱吗，大权哥，你现在咋这么能忍了。”
李大权淡然回道：“先看小股神什么道行，看事儿能不能成，不行的话，明天不是还有一天吗。”
张勇眼睛一亮，大权哥的意思是，事要不成，明天再回来算账，动完手直接上火车，有谋略啊！
出来混一圈，大权哥现在应该算文将！
两人一路前行，经过刚才那么一出，李大权其实对小股神的本事更信三分，一个占便宜指路的售货员都敢如此嚣张，可见小股神名头有多旺。
到达售货员所说的院子，看着眼前一幕，小股神在李大权心中的地位再次拔高一层。
只见朴素简陋的小院外，一位位西装革履的老板倚在汽车旁，各自摆弄着手里的大哥大。
金陵街道上罕见的捷达桑坦纳，在小院门口已经算不上豪车，油漆锃亮的皇冠才叫带派。
看着各位老板手上拎的稀罕瓜果，进口手表的盒子，李大权有些庆幸刚才在商店买了四样礼品。
“姐姐给个面子啊，指条路，到底怎么着能和小股神见上一面。”
看样子各位老板在门口等待很久了，但都被门口的胖阿姨叉腰拦住。
有脑子活的老板按捺不住，去找胖阿姨撒娇，换来的却是不近人情。
“进小股神个屋里向，是要看眼缘额，晓得伐？搭阿姨发嗲嘛，覅想随便放人进去哦！“
一开口就是老盛海了，背头老板知道这样的阿姨最不好对付，但有求于人，还是无奈开口。
“小股神在屋里也看不见我们，怎么才知道合不合眼缘啊。”
胖阿姨小腰一叉：“我勒外头，总归是我看啥人顺眼，就是啥人有眼缘呀！伊拉两个小青年蛮灵额，过来喏！”
在一众老板嫉妒的目光下，李大权茫然无措的指了指自己。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