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章 双生劫
我是在一阵刺骨的寒意中醒来的。
睁开眼时,发现自己站在一片漆黑的水面上,脚下荡开一圈圈涟漪,却没有倒影。
远处飘着薄雾,隐约能看见一座破败的祠堂,檐角挂着褪色的红绸,在无风的环境里轻轻摆动。
“这是镜中界。”
身后传来声音,我猛地转身,看见那个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少年坐在水面上,赤着脚拨弄水面,荡起的波纹却不是圆的,而是扭曲的符咒形状。
“你是谁?”我向后退了一步,右手下意识摸向脖子——铜钱不见了。
少年歪头看我,嘴角挂着诡异的笑:
“我?孟小寒吧,至少……曾经是。”
他站起身,水面随着他的动作泛起涟漪,那些扭曲的符文开始重组,变成一幅幅画面:
一个穿道袍的男人抱着婴儿从坟里爬出来;
同一个婴儿被按在祭坛上,胸口画着血符;
七岁的孩子蜷缩在墙角,看着自己的影子慢慢站起,对他咧嘴一笑……
“想起来了吗?”少年一步步逼近,“孟青山没告诉你吧?当年娘肚子里剖出来的,可不只你一个。”
我的太阳穴突突跳动,头痛欲裂。
那些画面像刀子一样往脑子里钻,可我就是想不起来。
“别费劲了。”少年伸手抚上我的脸,指尖冰凉,“你的记忆被爹用《玄阴录》封住了,毕竟……”他的笑容扩大,“谁会让祭品记得自己的身份呢?”
“祭品?”
“嘘——”他突然捂住我的嘴,“玄老在叫你呢。”
现实的声音穿透镜面传来:“……魂归!”
一股巨大的吸力拽着我向后跌去。
最后的画面,是少年站在水面上对我挥手:
“别急着死啊,我的肉身……”
“醒了?”
玄老那张沟壑纵横的脸出现在视线里。
我躺在一张硬板床上,手脚被红绳捆住,绳子上串着铜钱,每动一下都钻心地疼。
屋子里点着七盏油灯,摆成北斗七星的形状,而我正躺在“天枢”位。
“别挣扎,红线锁魂,越动勒得越深。”玄老往我额头上贴了张黄符,“你爹倒是狠心,居然用铜钱封了你的阴脉,难怪活到现在。”
我想说话,却发现喉咙里堵着什么东西——
一根红绳从嘴里伸出来,另一端系在房梁上,绳上挂满了小铃铛。
“知道你娘为什么死吗?”玄老从袖中掏出把青铜小刀,“因为她偷了不该偷的东西。”
刀尖划开我的衣领,在锁骨处轻轻一挑。
剧痛中,我看见血珠飘起来,悬浮在空中,慢慢组成一个古老的符文。
“果然……”玄老的眼睛亮得吓人,“往生碗的碎片真的在你身上。”
屋外突然传来“砰”的一声巨响,接着是此起彼伏的尖叫。
玄老脸色大变,快步走到窗边。
借着月光,我看见院子里那口古井正在冒泡,乌黑的水漫过井沿,水面漂着大团大团的头发。
“这么快?”玄老猛地回头看我,“你碰水了?”
我想起山涧里那张女人的脸,点了点头。
“蠢货!”他一把扯掉我嘴里的红绳,“井娘娘认准你了!”
铃铛叮当作响,屋外的水声越来越大,像是有什么东西正从井里爬出来。
玄老飞快地解开我手脚的红绳,往我怀里塞了面八卦镜:
“拿着!等会儿无论看见什么,别让镜面离开你的脸!”
门板突然炸裂。
月光下,那件红嫁衣飘在院子里,袖管和裙摆鼓荡着,像是有人穿着它,可领口以上空空如也。
衣摆滴着水,在地上汇成一条小溪,朝屋里流来。
“秀娥……”玄老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轻,“非要走到这一步吗?”
嫁衣的袖子慢慢抬起,指向我。
玄老叹了口气,突然一把将我推到镜子前:
“看着!这才是你娘!”
八卦镜里映出的不是我的脸——
而是一口井,井壁上满是抓痕,水面上浮着具女尸,肚子被剖开,双手还保持着托举的姿势。
最恐怖的是,她的脸……
是我的脸。
“啊——!”
剧痛从眼眶炸开,像是有人用烧红的铁钎捅进我的眼睛。
无数画面在脑中闪回:娘亲被铁链锁在井底;
爹跪在井边痛哭;玄老往井里扔下一枚铜钱;
还有……
还有一个和我长得一样的婴儿,被装进陶瓮,埋在了祠堂地下……
“现在明白了?”玄老的声音忽远忽近,“你娘用最后一口阴气把你养到第七天,自己成了井里的缚地灵。你爹偷走一个孩子,我保管另一个。可你娘要的……是两个都回来。”
嫁衣突然暴起,袖管像活蛇一样缠住我的脖子。
窒息中,我看见八卦镜掉在地上,镜面裂开一道缝——
那个镜中的“我”正从裂缝里往外爬!
“别看它!”玄老一把捂住我的眼睛,“那是你的'影',被它碰到就完了!”
屋外传来狼嚎。
一道灰影撞破窗户冲进来,是阿灰!
爹养了很久的一条大狼狗,平时都被独自关在一间漆黑的屋子里,不让任何人靠近它。
爹说这狗很凶,靠近容易出事。
每想到今天居然逃出来,过来找我了。
它浑身是血,左前腿不自然地弯曲着,却一口咬住嫁衣的袖子,硬生生扯开条缝隙。
我趁机挣脱,抓起八卦镜对准正在爬出来的“影”,同时扭过头对阿灰道:
“是爹让你来找我的吗?他现在怎么样?”
它没有看我,只是怒目对着玄老低吼。
镜面突然变得滚烫,“影”发出凄厉的尖叫,像被无形的力量往回拽。
嫁衣疯狂舞动,井水漫过门槛,所到之处地板滋滋作响,冒出青烟。
“接着!”玄老扔给我一个布包,“把你'兄弟'的骨灰撒进井里!”
我接住的瞬间就后悔了——
那根本不是布包,而是一块人皮,里面包着灰白色的骨灰。
碰到皮肤的刹那,耳边响起婴儿的啼哭,震得我脑仁生疼。
嫁衣突然静止了。
领口慢慢浮现出一张模糊的脸,泪水混着井水流下来。
“儿啊……”
这是我第一次听见娘的声音。
阿灰趁机叼起我的衣领往后拖。
玄老咬破手指在掌心画符,猛地拍向地面:“封!”
井水开始倒退,嫁衣不甘心地扭动着,最终被拽回井中。
当最后一丝衣角消失时,我听见镜中的“影”发出不甘的嘶吼,也跟着碎成了千万片。
黎明时分,我和阿灰瘫坐在祠堂台阶上。
玄老从井里捞上来个陶瓮,里面是半瓮黑水,泡着块残缺的铜钱——
和我脖子上那枚正好能拼在一起。
“往生碗的碎片,”他疲惫地说,“你娘偷来保你们兄弟命的。”
我摸着脖子上铜钱的裂痕,突然明白了爹为什么总说“别碰水”——
每次沾水,封印就会松动,娘就能找到我。
“现在怎么办?”我的声音哑得不像自己。
玄老把陶瓮递给我:“去找另外半块碗。你爹带着它逃了,但他撑不了多久。”
阿灰突然竖起耳朵。
我们顺着它的视线望去,村口的小路上,一个穿道袍的身影正踉踉跄跄地走来。阳光照在他身上,投下的影子却少了半截胳膊……
是我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