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1章 忘川烙影
乱葬岗的腐土在指缝间粘腻如血,腐烂的槐树叶混合着碎骨硌得掌心发麻。
我抠着残碑的手指突然刺痛,碗形胎记泛起青光,原本被朝阳镀金的“渡世”二字在暮色中扭曲成狰狞的蛇形。
那些蛇影顺着碑文游走,将最后几道裂痕补全成诡异的铜钱纹。
远处传来铜钱滚动的沙沙声,像是千万只蜈蚣在枯叶间穿行。
借着胎记的微光,我看到刻着孟长青面容的铜钱正汇聚成溪流,它们撞碎墓碑、碾过骸骨,在焦土上犁出深沟。
当一枚铜钱擦过脚踝时,我分明听见里面传出婴孩的啼哭。
地底突然传来闷响,碗形胎记与震动产生共鸣,青光照亮三丈内的坟茔。
那些被铜钱溪流冲刷过的坟包正在蠕动,腐烂的裹尸布下探出青铜色的指骨。
我扒开刺藤缠绕的坟头,指甲缝里渗出的血珠滴在棺木上,竟腐蚀出碗状凹痕。
撬开的棺木中躺着一具青铜骸骨,它的胸腔被改造成莲花状容器,嵌着半枚往生碗碎片。
骨缝间生满铜钱状的苔藓,每片“铜钱”中央都刻着“孟小寒”三个蝇头小字。
当指尖触及碎片的刹那,七百年前的战场幻象如惊涛拍来:
【古战场记忆】
忘川水倒灌人间,两岸垂死的百姓身上钻出铜钱。
孟长青的青铜剑插在河床中央,剑身裂缝涌出的不是血,而是沸腾的铜汁。
身披嫁衣的吴秀娥跪在剑柄处,用青铜匕首剖开怀中婴儿的心口,将混着狼王血的金色心头血滴入裂缝:“以人傀为皿,承天地劫数……”
婴儿的哭声突然变成狼嚎,剑柄处睁开九只血瞳。
滔天巨浪中,我看到自己的倒影——
竟是那襁褓中的婴孩。
【现实】
骸骨突然暴起,青铜指骨掐住我的咽喉。
碗形胎记迸发青光,那些铜钱苔藓突然疯长,像蛛网缠住骸骨关节。
我趁机掰下它胸口的碎片,腐坏的胸腔里滚出颗琉璃眼珠,瞳孔中映着东海漩涡的倒影。
眼珠触地的瞬间,整座乱葬岗的地面开始塌陷。
“终于找到你了……”沙哑的女声从地缝中渗出。
塌陷处升起青铜灯台,戴面具的佝偻老妪踏着铜钱阶梯走来。
她的灯笼用铜钱串成,每枚铜钱都困着张扭曲的人脸,火光里漂浮着阿灰残魂凝成的青雀。
老妪的蛇头拐杖点地,满地铜钱自动铺成八卦阵,阵眼处立着块焦黑的狼骨。
“老身是忘川摆渡人,也是你娘亲的……”
她突然剧烈咳嗽,青铜面具裂缝渗出黑血,滴在铜钱上发出腐蚀的滋滋声,“旧识。”
灯笼里的青雀突然躁动,铜钱锁链哗啦作响。
我握紧刚得的碎片,胎记青光映出老妪真容——
面具下是吴秀娥侍女秋蓉的脸,但左半边脸已经铜钱化,嘴角被铜汁焊死,每次开口都会扯落锈屑。
“秋姨?”我倒退半步,脚跟撞上翻涌的铜钱溪流,“你不是死在孟青山的……”
“死在孟青山的铜钱剑下?”她摘下面具,铜钱化的左眼不停脱落锈屑,“你娘用往生碗碎片保住我半条命,让我在忘川摆渡二十年。”
她残缺的右手突然伸长,铜钱组成的五指抓住我的胎记,“时辰到了,该去取回你娘留在忘川的东西。”
铜钱铺就的八卦阵突然下沉,失重感裹挟着腥臭的阴风袭来。
我们坠入冰冷刺骨的忘川暗流,无数苍白手臂从河底伸出,腕间系着的铜钱红绳相互缠绕成网。
秋蓉的拐杖迸发青光,照亮河床下巍峨的青铜宫殿——
殿门镶嵌的正是缺失的往生碗碎片,门环竟是两条青铜化的小龙。
“小心水虺。”秋蓉话音刚落,暗流中窜出三条铜钱鳞片的巨蟒。
它们的竖瞳映出我的前世今生:
狼族巫女割腕血祭时铜钱从伤口涌出、孟长青剑封阴阳炉时铜汁灼穿手掌、冰棺少年吞噬生魂时每个魂魄都化作铜钱……
碗形胎记突然剧痛,青光化作利刃斩断虺首。
虺血染红的河水中浮现娘亲残影,她指向宫殿穹顶的青铜镜:
“寒儿,照魂镜里……”话音未落,镜中伸出青铜锁链将我拖入镜内世界。
【照魂镜幻境·往生客栈】
我站在倾颓的客栈前厅,怀中抱着襁褓里的自己。
满地铜钱突然立起,化作七岁的小乞丐爬来,他心口的碗形胎记渗着黑血:
“哥哥,为什么我们生来就是容器?”
天空降下铜钱雨,每个铜钱都刻着“孟小寒”。
怀中的婴儿开始融化,血水渗入地缝长出青铜荆棘。
小乞丐扯开衣襟,他的胸腔里蜷缩着冰棺少年,那少年正用铜钱缝合自己的眼皮:
“你看,我们都在这里……”
镜面突然炸裂,我被抛回青铜殿前。
秋蓉的铜钱灯笼只剩骨架,她正用铜钱化的手臂与殿门机关博弈——
那是幅活动的二十八宿图,每个星宿都是能转动的铜钱:“快!用你的血开门!”
碗形胎记贴上门扉的刹那,往生碗碎片自动归位。
殿内青铜柱上的烛台次第亮起,照出穹顶九百九十九盏青铜魂灯。
每盏灯芯都燃烧着个“我”的魂魄:
婴儿在铜钱襁褓中哭泣、少年被铜汁浇筑成俑、老者胸口绽放铜钱状的血花……
大殿中央的水晶棺中,吴秀娥的尸身披着星图嫁衣,双手交叠在青铜钥匙上。
钥匙齿痕与我的胎记完全吻合,当棺盖移开的刹那,她睫毛上的冰晶突然化作青蝶,在我掌心烙下八字谶语:
【铜棺照魂日,往生渡劫时】
“这就是阴阳炉的钥匙。”秋蓉的铜钱手臂开始崩解,碎屑坠地变成蠕动的铜钱虫,“你娘用自己魂魄为锁,将钥匙……”
殿外突然传来铜钱剑的嗡鸣,孟青山的残魂踏浪而来。
他的道袍完全由铜钱拼成,每个钱眼都渗出黑血,落地即化作铜钱尸:
“不愧是秀娥,竟把钥匙藏在忘川之底!”
秋蓉将我推向水晶棺,残缺的身躯炸成铜钱盾牌:
“带钥匙走!去东海归墟……”
最后一个字淹没在铜钱剑穿透咽喉的闷响中。黑血溅在水晶棺上,吴秀娥的尸身突然睁眼,金褐色的瞳孔映出我胸前的胎记。
青铜钥匙被尸手握入胎记,剧痛如烈焰焚身。
整个忘川开始沸腾,青铜宫殿的廊柱化作铜汁崩塌。
孟青山在狂笑中吞噬殿顶魂灯,每吞一盏,他道袍上的铜钱就多一张人脸。
“寒儿,记住……”娘亲的尸身化作星芒,“人傀的宿命……由心……”
被漩涡卷入东海时,我最后看见孟青山长出青铜龙角。
怀中的钥匙与胎记完全融合,在胸口烙出完整的往生碗图腾。
咸涩海水中,数以万计的铜钱鱼正朝我游来,它们的鳞片刻着变幻的文字:
“朔月潮涨处,铜棺镇归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