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章 毒
秋月折返时,燕娘刚就着糖蒸酥酪吃了两颗樱桃。
柔韧滋润,但是六分酸,令她额心轻蹙,命道:“打些蔗浆水来。”
含香院里就四个仆从。
秋月冬草两个贴身丫鬟。和另两个做粗使活的婆子。
她的起居衣食,自然都是贴身丫鬟负责,一听这话,冬草便出门去备,恰好撞上刚回来的秋月。
秋月手心还捧着燕娘送出去的樱桃,轻声说:“娘子,夫人说这是郎君赠您的,您便收着吃。”
眼看着那樱桃是动也没动过,燕娘一时摸不清原由。
陆珩在圣人身边侍奉,常常能得一些稀罕的赏。
金银玉石也便罢了,通通放入府库。若是吃的穿的,则一概送进含香院。
送来了,燕娘却留不住也不想留,通常都会被长姐搜去七八成。
哪怕是小说中的女主穿越来,顶替了长姐,也依然如此。
她发间的白玉蝴蝶钗,原是一对钗和一对簪,前日就被祥丰院要去了,只剩下孤零零一根。
“长姐”说,她是妾室,戴这些首饰,逾越礼制。
——现在这个所谓“穿越”来的“长姐”,其实还不如从前。好歹从前要就是要了,并不找这些有的没的借口。
也因此,这些被退回来的樱桃,就显得尤为可疑。
眼波流转,燕娘放空思绪,细细去看眼前划过的文字。
【燕婊要倒大霉喽~】
【死小三,清清马上就要收拾你了。】
【爽死了,清清的金手指是真好用。】
这恰证实了她的猜测,贺云清一定给她挖了个坑。
燕娘垂下眼睑。
然而她不得不跳下去。
那些文字似乎并不能透露贺云清具体的谋划,燕娘也全然无法从完璧归赵的樱桃里看出什么花来。
恐怕是与系娘子一样的神仙手段。
既然如此,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也就是了。
蔗浆水送来,燕娘配着甜水,才将盘里的樱桃用完。
她肠胃不大好,许是吃多了樱桃,又或者那碗槐叶冷淘里下的避子药作祟。总之刚起身预备消食,腹中便一阵疼痛。
“嗯……”
燕娘跌回软榻,眉头紧皱。
贴身的冬草吓了一跳,连忙朝外头喊:“瑞妈妈,快去请郎中!”
燕娘攥着冬草的衣袖,说:“将那些樱桃核洗干净了收好,来年我要种树。”
冬草替她擦着鬓边的冷汗,哪儿还顾得上这个,只胡乱点头:“是,是。”
应完仰着脖去看外头,生怕那婆子耽误事儿。
陆府旁边就有一座回春堂,坐堂的头号郎中是先圣人御赐的“杏林圣手”,堂匾又是现圣人御赐的“妙手回春”,是京城除宫中太医院外派头最大的医馆。
往常要请郎中,不过是一盏茶的工夫,今日人却来得晚了些。
请来的郎中也格外年轻,个头高挑,束发,俊秀清雅。自称姓沈,带着药箱,平首阔步而来。
本朝并没有女子一见外男就非死不可的传统,因而沈郎中越过屏风,一眼便看见软榻上侧倚的年轻娘子。
夏日天热,那小娘子身着藕荷色薄纱裙,只腹部草草披了块薄巾,背对房门侧躺着,腰间凹陷,再往下……又丰腴,并在一起的腿部轮廓隐约可见,她蜷缩着,腰背弓起,两条长腿也不由自主抽动。
沈郎中脚步一顿,移开目光,看向冬草:“暑热虽盛,可娘子如今身体不适。某以为,或可用条薄衾披盖?”
冬草是未经人事的,又在燕娘身边伺候许久,渐渐习惯了她那玲珑玉质的身段,闻言只连忙点头,听从医嘱一般照做,没有半点想岔。
等薄衾盖上了,沈郎中才上前,温声说:“娘子,请递某一只手。”
燕娘慢慢翻过身来。
她疼得浑身轻颤,眉间紧蹙,往日粉润的脸颊白如霜雪,鬓角缠乱,眼眸湿润,看上去可怜极了。
沈郎中五感俱佳,离得这么近,自然能闻到这娘子周身甜蜜的气息,最冲的是糖蒸酥酪的香味,另掺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幽香。
沈郎中念一声失礼,专心诊治起来。
看了面色,瞧了舌苔,又搭了脉。沈郎中皱起眉,再缓缓松开。
他面无异色,道:“姑娘,过来帮你家娘子揉几个地方。”
一边指点冬草,沈郎中一边说:“娘子没甚大碍,只是胃肠不好,又因夏日贪凉,这方面并不必吃药。只是饮食不节,脾胃失和,这症状恐已多年,需得精心照料……平时吃的药呢?”
眼看娘子的腹痛缓和了,冬草忙从里屋匣子里翻出药方子。
沈郎中一看,只说这方子时日太久,恐不适用,便要开一张新的。
又说药毒同源,燕娘的情况适宜食补,还请冬草多磨点墨。
房里有笔墨纸砚,燕娘在家中时不能学这些,只准去弄针黹女红,后来进了陆府才轻松许多。笔墨纸砚是常备的。
冬草连忙起身磨墨。
沈郎中看着冬草的背影,嘴上压低声音说:“娘子,这药方里有毒。”
燕娘靠在引枕上,轻轻吐息,闻言也只应了声:“嗯。”
毕竟当初替她看病的大夫是长姐请来的,没毒才是怪事。
沈郎中语塞,又说:“娘子体内药性未退,可是又吃了什么别的药……其中有一味与这药方里一味相冲,今日才如此腹痛难忍。”
对着冬草,他都是说一半藏一半,燕娘脾胃失和也是真的,但并不是主要问题。
燕娘神态恹恹,懒回:“郎君说这些,是能替我去了这毒?”
沈郎中:“也得娘子配合用药。”
“若长期服用此药方,一两年内看不出什么,三五年则必死无疑。”
燕娘一算,又笑了,缓声说:“还久着呢。”
她的意思是一两年时间算什么,一个不好她今年就要怀孕生子然后被勒死了,完全活不到毒性发作的时候。
而她已打定主意要从这必死的命中脱身,自然也不会放任毒性发作。
听在沈郎中耳朵里,却成了无能为力,只能放任自流。
他也不好多劝。
观这位娘子身份,府中妾室,妾通买卖,倘若不得夫君喜爱,又无子嗣傍身,那便只是有了些身份的奴仆,去留都不由自己。
沈郎中只暗叹一声可怜,正经开了方子,又说些饮食起居的注意,这才告退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