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褪色者
“等等！请诸位等等！……”
火光摇曳，骑士停了下来，他身后的士兵也一改往日的麻木与迟钝，齐齐看向声音传出来的方位。
深厚的云层不断堆叠如同鱼鳞般酝酿着风暴，来自北方雪域的高压让此季狂风肆虐。
风卷起了骑士头上的苍白毛发，身后的披风飒飒作响，他握紧手中的长枪，紧盯着这从黑暗中摸索而来的家伙。
“褪色者？”他心底猜测到，黄金树的光辉在破碎战争进一步削弱，至今啜泣半岛早已无法在晴朗的夜里接受它的照拂。
黑暗笼罩了这片边缘的土地，那些还蜗居在城镇里的普通人是不会冒着风险滞留在黑暗中。
“哈、哈，感……感激不尽，对、对了，恐怖的怪物一直在黑暗中……”
黑暗中着急忙慌的人终于从密林步入到火光辐射的范围，他慌乱的语调中充满着对身后紧随他的怪物的恐惧。
骑士向他身后看去，一道漆黑模糊的影子在即将靠近他们的时候停了下来，它半边身子隐藏在树木后面，满含恶意的视线足以让任何与其对视的生命不寒而栗。
但骑士不一样，他早已习惯了这些怪物的视线，啜泣半岛不同以往，她变了，她的黑夜不再明丽，转而一路向深邃的黑暗中狂奔。
骑士沉默不语，他伸手掏出绑在腰间的投掷飞刀，对准不知名的怪物。唰的一下，飞刀消失在黑暗中，远处的影子身体受击立即向后倾斜，这看上去给这倒霉蛋造成十足困惑和恐惧的影子便软趴趴的倒在地面。
一个小活尸。
骑士判断这黑暗中的怪物只是一个活尸，一个失去理智的普通居民罢了。
没再理会倒在地上的活尸，转过身，骑士看向这从黑暗中而来的褪色者。
黑色的长发凌乱地披散在身后，身上单薄的灰色布衣让他在寒风下瑟缩起来。洁白无暇的脸庞在橙光与阴影的映射下层次分明，柔和的脸庞仍带着劫后余生的苍白。
骑士见过很多人，但从没有一个人像他这般，男性的英气与女性的柔弱同时出现在他身上。特别是他的那双碧蓝的眼眸就像是那天空上的双月一般，摄人心魄。
可惜，只是碧蓝色的眼眸，不然他肯定会受那些城镇里的贵族所喜爱。
“感谢你们的帮助，这个漆黑扭曲的怪物一直追着我，无路可走的我几乎快要绝望了……”
“褪色者。”
骑士用嘶哑干涩如朽木一般的嗓音开口打断了眼前这名褪色者啰嗦的话语，他已经忘记自己在这里巡逻与厮杀了多久，连语言也几近在这永无止境的跋涉中遗失。
但好在，自身对褪色者的厌恶让他重新记忆起了语言。
“先生，您说什么？”
萨宁在听到眼前这名高大的骑士吐出一个字串，但聒噪的风声将其掩盖住，让他没听清，犹豫了一下他还是鼓起勇气再度询问。
看着眼前这名还没意识到什么的褪色者，骑士覆盖在头盔下的嘴角也不由得咧了起来。
“哈，是褪色者啊。”
骑士身边的一名举着火把的士兵高声叫喊道，眼前这名褪色者激起了这群士兵几乎快要消耗殆尽的人性，周围的士兵也紧随着开口。
“褪色者。”
“居然是褪色者。”
“一个没有女巫的褪色者。”
萨宁注视这群行为古怪嘴中不断念叨着‘褪色者’这个字眼的士兵，心头一紧，冷汗在潮湿冰冷的背后重新出现。
‘他们不停地重复着这个词，难道这个词指代的是我？’
细细咀嚼着这个词的含义，萨宁却无法从中获得任何有用的信息。
如此怪异的场景让萨宁原本放松下来的警惕又提了起来，他面色凝重地看着眼前这群举止古怪的士兵。
‘莫非我又从一个噩梦坠入到另一个噩梦中了？’
‘老天，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怎么会出现在这黑暗中，还让我陷入这等境地。’
‘眼下，我必须从这群古怪的士兵这里取得自己活下来的资本。’
头脑不停思索着，为了让自己能够从这黑暗当中脱离，为了让自己活下来他必须把握住机会，他不能够让局势恶化下去。
‘褪色者……这个荒谬的词语到底代表的是什么？快点，他们的眼神越发不友好了。’
周围士兵包含戏谑的眼神中藏着让人胆寒的恶意，萨宁再一次提振精神，已经坠入到谷底的现状再怎么糟糕也是向上的。
所以萨宁面带疑惑语气平和的向这名骑士发问：
“褪色者？尊敬的骑士大人，我并不知晓这个词语的含义，我自认为自己也并非什么褪色者。我从不远的苍白沙滩苏醒后，就一路奔逃到此地，我对此地一无所知，还望您大发慈悲帮助我这名失落的旅人。”
“呵呵，褪色者。”
耐心听完萨宁的话，骑士低声笑了起来，他很久没有见过这样的褪色者了，着实惹人发笑。
“你为自己开脱的模样让我回想起过去被我开膛破肚的褪色者，他和你一样愚蠢。不过他可比你聪明，他至少还清楚这附近没有沙滩。”
骑士拄着长枪，看向萨宁的瑰丽的双眼说道：
“你知道你为什么是褪色者吗？”
“还请您告诉我，到底是什么？”
萨宁强迫自己在这急转而下的情形中冷静下来，顺着骑士的话向他询问。他不自觉地扭动着脖颈，迅速打量着周围从黑暗中探出身子的士兵。
这随意的一瞥却让萨宁如坠冰窟，这暴露在火光中的士兵哪是什么正常人。
干瘪的面部泛着青黄，狞笑的嘴巴向上翻出嘴唇露出弯曲发黄的牙齿，表情整体上就像一个正在轻蔑发笑的头骨。
“待我将你的双眼剜下来后，你就知道为什么了。”
“请等等，骑士大人，我只是一名普通人罢了，并非什么褪色者。我请求您的宽恕，您不愿施舍您那高尚的好意，还望您让我继续在黑暗中沉沦下去。”
“哈哈，帮助？饶恕？真是可笑，我怎么没见你们对这片土地有什么奉献？你们这群不受赐福的褪色者带来的只有杀戮和死亡。”
骑士从牙缝中将这充满憎恨的话语一个字一个字的喷出。
“褪色者……一个没有女巫的褪色者，你的结果只有一个——死的默默无名，曝尸荒野！”
骑士怒不可遏的情绪让萨宁瞬间激发起萨宁内心的紧迫感，让他明白现在得做出行动了。
长枪跺入地面的震颤声，让眼前这名领头的高大骑士的视线比他在黑暗中所遭遇的怪物更加的恐怖，杀戮的欲望比任何时候都要旺盛。
骑士胸前的雄狮图案在这一刻似乎真正化作了一只噬人的野兽，不断激发着萨宁内心的不安和惶恐，啃食着他的理智。
“渴望大卢恩的褪色者，你的命运在遇到我的时候便已经彻底的断绝了。你那还未绽放的野心之火，就由我来扑灭吧。”
骑士一字一顿的话语敲击在萨宁的心房，他的神经紧绷到了极点，在骑士嘶哑的嗓音结束的一刹那，长枪便已在黑暗的掩护下中化作一条弹射的毒蛇刺向他的门面。
头颅破碎，鲜血与凝块旋舞的光景已然在他眼前展开。
在这一刻，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反而在萨宁内心中绽开，此前种种的惊诧、不安、慌乱化作无形，消弭在了心中，惟有理智与平静存在于他的脑海中，紧绷的身子在此刻做出了应有的动作。
长枪划过脸颊，留下一道鲜红的划痕，身后的长发被搅断，断裂的发丝隐没在这漆黑的夜里。
萨宁和骑士掩盖在头盔缝隙中的瞳孔相视，他散发金色辉光的眼眸中充满了疑惑。
不等他们从这不可思议的场景中反应过来，萨宁立即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速度从他们这群士兵周边抽身而去，向身侧的阴郁浓密森林狂奔而去。
哗啦，周围的士兵全部抽出腰间的长剑，开始追逐萨宁，他们誓要将这在他们跟前装作一无所知的褪色者给碎尸万段。
“褪色者，该死的褪色者。”
“抓住他，把他献给葛瑞克大人。”
骑士与士兵骂骂咧咧地跟着萨宁的脚步闯入到这一望无际的广袤森林当中。
……
萨宁在奔跑，竭尽全力地奔跑，身后的呐喊与威吓始终不息。
果然，不出他的所料，这群士兵毫不掩饰的恶意在这最后还是爆发成为对他的杀意。
‘该死，这片土地上难道就没有一个友好的人了吗？’
‘明明我已经表现得足够卑微，足够友好了，他们为什么还要致我于死地。’
身后的人声始终没有甩开，前方的浓密的灌木与尖锐枝丫阻碍着他前进的视野。
忽然，他的脑海中似乎有什么在疯狂跳动不断警示他，他一歪头，一支箭矢从他侧脸擦过，没入前方的树木中。
如果刚才他们做出相应的躲避动作，那支箭矢现在已经贯穿了他的头颅，夺取他的生命了。
死亡的下场昭然若揭，萨宁内心中对生的渴望愈发浓烈。
“哈，哈，我要活下来，是的没有人能阻碍我活下来。”
“我要逃掉！快点逃掉，一定得逃掉，非逃掉不可！”
对生的渴望让萨宁体能迸发出了本不属于这孱弱肉体的持久力与速度。
口中喘着粗气，两侧的树木似乎都在嘲笑他，戏谑地观看着他这一番猫抓老鼠的戏剧。
它们张牙舞爪，增生的枝丫似乎要将他阻拦在此地，它们躯干上丑陋崎岖的笑脸驱使着他奔跑地更快。
不知跑了多久，萨宁已经听不到身后的动静了，但他依旧没有停下来，他感觉这个世界似乎都要将他撕咬殆尽般。
那片苍白沙滩走出，骤然降临的黑暗将他从微光中吞没，各种可怖的怪物接踵而至，腐尸、蠕虫、巨蝠等等。
茂密伞盖所制造的极暗在前方析出微光。
快了，快了！前方就是出口了！
萨宁穿过了这片森林的尽头，来到了一片广袤平坦的原野。当冰冷的雨滴落在他额头，萨宁逐渐停下了奔跑的脚步，在不知道奔跑了多久后，他脱离了险境。
身上被尖锐枝丫，藏匿在林中的生物造就了无数细小的伤口。
他无力地跪伏在地面，大口地喘着粗气，双手紧紧攥着草叶。他放空目光，怔怔地盯着前方起伏的平原。
结束了吗？他甚至有些不敢确定，但他的确从这追逐中活了下来。一无所有的‘褪色者’在他们的围追截堵中活了下来。
哗啦哗啦。
下雨了，酝酿已久的大雨泼洒了下来，萨宁的身影没在这漆黑的雨幕中。
他抬起头，望向迷蒙的天空，张开双臂拥抱着她，嘴角裂开笑容。
“呵，我活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