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章 朱家
产房的血腥气似乎还没完全散去,就被一种更深沉的,属于绝望和疯狂的寒意所取代。自从那个漂亮得不像话的小女婴被宣告没有气息后,朱明绮的世界仿佛就静止了。她不让任何人靠近那个冰冷的小身躯,固执地抱着她,仿佛她只是睡着了,随时都会醒来。
“睡吧…我的宝贝…再睡一会儿就醒了…”朱明绮的声音沙哑而干涩,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温柔。她的头发散乱地铺在枕头上,脸色苍白得几乎透明,那双丹凤眼也失去了往日的锐利,只剩下一种沉溺于自我欺骗的空洞。她轻轻摇晃着怀里的襁褓,哼着不成调的摇篮曲。旁边的奶娘偷偷看了一眼,只觉得一阵阵的寒意从心底冒出来,那个小小姐,分明已经僵硬冰冷,可夫人却…
戴浩推开门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他身上还带着风尘仆仆的疲惫,军装外套搭在手臂上,露出里面有些褶皱的衬衫。他的眼神复杂而愧疚,脚步沉重地走到床边。他看着妻子那憔悴得不成样子的脸,以及她怀里那个毫无生气的孩子,心头像是被一只大手紧紧攥住,喘不过气来。
“夫人…对不起…”他低声说道,声音里充满了无奈和歉疚,“我知道…这件事是我错了…我…”
朱明绮的身体猛地僵住,她抱着死胎的手臂收得更紧,仿佛戴浩下一秒就会从她手中抢走她唯一的宝贝。那抗拒和憎恨的眼神,让戴浩所有想要解释和弥补的话都卡在了喉咙。他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出口。愧疚、无力感像潮水般将他淹没。
就在这僵持而压抑的氛围中,紧急的军情消息被送了进来。边境出现大量日月帝国的士兵,作为白虎公爵,戴浩必须立刻前往。
“公爵大人!情况紧急!陛下召您立刻入宫受命,刻不容缓!”亲兵的声音带着焦急,在门外禀报道。
戴浩紧紧地握了握拳,他看了看怀抱着死胎的妻子,又看了看另一边熟睡的戴华斌,最终还是叹了口气。军人的天职让他无法再停留。
他再次走到床边,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的恳求:“夫人…我必须出征…我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回来…家里…你好好照顾自己…还有华斌…”他顿了顿,看着她手中的襁褓,眼神复杂,“她…我会找最好的魂师来…看看有没有办法…”他知道希望渺茫,但这是他唯一能说的了。
见朱明绮没有回应,只是偏过头去,仿佛没听到他的话。戴浩垂下眼,眼底是深深的无奈。临走前,他犹豫了一下,还是低声补充道:“我当初答应你只有你一个女人是我的真心话,我在向你家族提亲时就已经告诉自己我已经做出了选择,在家族责任和自己所爱之间已经做出了选择,可结果我还是高估了我自己,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都是托词。我....”
朱明绮突然转过头,眼神无比冰冷地吐出几个字:“你打算给她和她肚子里的孩子什么名分?”
戴浩被她眼中的寒意刺痛,身体不可避免地僵了一下。他看了看朱明绮,又看了看那个冰冷的女婴,以及熟睡的幼子,最终什么也没说,默默地转身,大步走出了房间。门在他身后缓缓关上,隔绝了所有的声音,但那份压抑到令人窒息的绝望,却仿佛渗透了整座公爵府。
戴浩步出朱明绮的房间,门在身后无声合拢,隔绝了房间里死寂般的压抑。他的脚步有些沉重,脸上带着挥之不去的阴霾。白虎公爵府的走廊宽阔而寂静,仆人们见到他都恭敬地低头行礼,却没人敢发出一点声音,仿佛连呼吸都会打扰到这位处于风暴中心的公爵大人。
就在这时,一位身穿深紫色华服,气质儒雅的中年男子迎面走来。男子身形修长,五官周正,只是此刻那双往日带着笑意的眼睛里满是凝重和隐怒。正是朱明绮的长兄,朱启泰。他刚得知了自家妹妹在公爵府里遭遇的“变故”,虽然心中怒火中烧,但作为朱家的长子,他深知两大家族的世代联姻维系着星罗帝国的稳定,族长临行前也反复叮嘱,让他务必以大局为重,不可轻举妄动,更不能与戴浩彻底撕破脸。
两大家族,戴家作为星罗帝国的军方支柱,世代执掌兵权,权倾朝野,更重要的是戴家曾经是星落帝国的皇室,而皇帝之所以面对这样的戴家始终没有下手一来是为了稳定民心,二来则是因为朱家的存在。朱家虽然不如戴家在军中有绝对话语权,但同样作为帝国的老牌贵族,掌握着帝国大部分的经济命脉和商会势力,在文官体系中也有着深远影响。这种军事力量与经济力量的结合,让戴朱两家在帝国中的地位固若金汤。世代的联姻,尤其是白虎公爵与朱家嫡女的结合,更是这种联盟最稳固的象征。因此即使戴家在星罗帝国是能威胁皇权属于尾大不掉的势力,但因为日月帝国虎视眈眈,且帝国大部分势力都和戴朱两家有密切关系,一旦撕破脸鹿死谁手尚未可知,即便皇室胜利也必被日月帝国所灭,所以几千年来皇室和戴朱两家的三角关系极为稳定。
戴浩看到朱启泰,脚步微顿。他知道朱家肯定已经得到了消息,面对这位妻兄,他心中不仅有愧疚,更有一丝无法言说的尴尬和压力。毕竟,他伤的不仅是自己的妻子,更是朱家的颜面。
“启泰兄。”戴浩主动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歉意,“你来了。”
朱启泰停下脚步,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那双眼睛里压抑着风暴。他没有回应戴浩的问候,甚至没有看他一眼。他只是站在那里,像一座沉默的冰山。他知道族长的叮嘱,知道不能撕破脸,但他心里那份替妹妹感到屈辱和不值的愤怒,却无法掩盖。他无法跟戴浩和颜悦色,哪怕一句简单的回应,在他看来都是对妹妹遭遇的亵渎。
尴尬的沉默在两人之间弥漫。戴浩看着朱启泰冷淡的侧脸,深吸一口气,再次开口,语气更为郑重,带着一丝请求:“启泰兄,我知道这件事我错了,对不起明绮,也对不起朱家…我现在必须立刻前往边境,军情紧急…等我回来一定亲自上门道歉。”
“你…保重。”朱启泰的声音低沉,除此之外他没有多说一个字,甚至没有等戴浩回应,便径直绕过他,大步流星地走向朱明绮的院子。他的背影挺拔,却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沉重和悲凉。他要去看看自己的妹妹,看看朱家那位曾经骄傲明媚的嫡女,如今被伤成了什么样子。他知道,这场联姻,在最坚固的地方,已经出现了裂痕。
看着朱启泰离去的背影,戴浩站在原地,心中的五味杂陈。他知道,这一次他不仅伤了妻子的心,更是在朱家面前丢尽了颜面。但军情紧急,他没有时间停留处理这些私事。他只能将这一切暂时压在心底,带着沉重的心情,转身大步向府门走去,他知道,自己即将面对的不仅仅是边境的敌人,还有这个家因为他的背叛而产生的巨大裂痕。
朱启泰迈进朱明绮的房间,一股冰冷的死寂扑面而来,即使是午后的阳光也显得黯淡无光。他一眼就看到了床榻上,憔悴得不成样子的妹妹,正抱着那个小小的、没有生气的襁褓,眼神空洞地望着虚空。奶娘和几个贴身侍女垂首站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喘,只偷偷用惊恐的目光看着这位曾经艳丽无双的公爵夫人。房间里的气氛凝重得仿佛能拧出水来,每个角落都充斥着悲伤和压抑。
“明绮…”朱启泰轻声唤道,声音里带着心疼和难以掩饰的悲伤。他走上前,在床边坐下,看着妹妹苍白的脸,伸出手想去触碰她散乱的发丝,却又犹豫着收了回来。他知道,她现在一定很痛苦,身体和心灵都遭受了巨大的创伤。“我来看你了…身体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朱明绮缓缓转过头,那双失去光彩的丹凤眼落在朱启泰脸上,没有波澜,没有焦距,仿佛没认出他是谁。“睡着了…她只是睡着了…”她低声呢喃着,声音沙哑干涩,重复着那句麻木的话语,轻轻摇晃着怀里的襁褓。
朱启泰看着她这样子,心如刀绞。他紧紧握了握拳,心中对戴浩的怒火几乎要冲破胸腔。但他知道,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族长的话语在他脑海中回响——“大局为重,切勿撕破脸。”他来此,除了安慰妹妹,更重要的使命是让她明白,为了家族的利益,她必须忍耐,必须维系住这段联姻。
“明绮…我知道你心里难受…哥知道…那個人太过分了…”朱启泰语重心长地说,试图从私人感情入手,慢慢引导她。他想提及族长的话,但看着妹妹怀里的死胎,以及她近乎疯狂的眼神,那些劝她忍让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他喉咙干涩,声音也变得艰涩。“家族…家族那边,都为你担心…族长也说了…”
朱明绮那原本空洞的眼神,在听到“家族”和“族长”时,突然闪过一丝清明。她像是瞬间回到了那个精明强干的朱家嫡女。“家族…我知道…为了家族的大局,我必须顾全,必须忍。”她的声音依旧虚弱,但却带着一种讽刺的清晰,“我猜到族长会让哥来,让我忍下这口气,别跟戴浩撕破脸,别让戴朱两家闹僵,影响家族的地位和联盟的稳定,是不是?”
朱启泰一愣,没想到妹妹的状态虽然不好,思维却如此敏锐。他沉默着,默认了她的话。他原以为要费一番口舌才能让她接受这个事实,没想到她早就心知肚明。
朱明绮惨淡地笑了一下,带着刻骨的凄凉。“哥,你以为我担心什么?我不是担心戴浩纳妾,也不是担心他外面有私生子。”她死死抱着怀里的女儿,那冰冷的重量像是压在她心上,“我担心的是…他会不会为了那个女人…为了那个孩子…打算给他们…正妻的名分!”
“什么?!”朱启泰猛地站了起来,眼中瞬间燃烧起狂怒的火焰,“他敢?!他忘了戴家祖训吗?!白虎公爵之位必须与我朱家嫡女联姻!这是老公爵定下的规矩!他戴浩能坐上这个位置,靠的是谁的支持?!是父…是他父亲和朱家!他敢忘了本?!没有我们的联盟,他戴家作为直到现在还颇具民心的曾经的皇室能不仅一直不被清算甚至还能执掌军事大权吗?”
他气得胸膛剧烈起伏,戴浩的背叛不仅是对妹妹的伤害,更是对朱家千年荣耀的挑衅,是对整个联盟基石的动摇。他愤怒地在房间里踱步,每一个字都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
“明绮,你别多想了。”朱启泰突然停下脚步,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走到床边,看着朱明绮,语气郑重而肯定,“他不敢。他清楚得很,一旦他动了歪心思,想要打破戴朱两家的联盟,对我朱家确实有影响,但对他们戴家,只会是更大的损失。皇室巴不得看到我们两家联盟破裂,一旦我们闹僵,他们一定会抓住机会拉拢朱家,然后联合朱家对付戴家。这笔账,戴浩拎得清。他再怎么糊涂,也不会拿整个戴家的未来去冒险。那个霍云儿,和她肚子里的孩子,绝不可能威胁到你的地位,更不可能成为公爵之位继承人。”
朱启泰的话,虽然带着一份对局势的分析和权衡,却也从侧面肯定了朱明绮的地位不可动摇。朱明绮听着哥哥的这番话,苍白的脸上没有放松,反而多了一份沉重的悲哀。她知道哥哥说的是事实,权力、地位、家族利益,这些比爱情和忠诚更重要。她抱着死去的女儿,眼中涌出泪水,无声地滑落。“那如果有一天我死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