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7章 张鲸献册
圣谕酉时发出。
申时未到,便就出现在官员的手上。
都察院左都御史陈炌在接到圣谕的第一时间,急忙赶往了首辅张四维家中。
而张四维,已在书房中等候他多时。
当陈炌进到书房中,那有些慌张模样,与张四维料想得没错。
“张大人,长清县之事惹得皇上震怒,下一步该如何?”
等管家上完茶退出书房,仅剩陈、张二人,陈炌这才开口。
张四维目光一扫陈炌,轻笑一声,“杀官乃是对朝廷的蔑视,与造反无异,皇上震怒有何惊奇?”
“可……唉……”
陈炌支吾难言,话在口中滚来滚去,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他端起茶杯一口饮尽杯中茶水,稍稍定了定神,这才起身来到书案前。
此时,二人之间只隔着一张书案。
陈炌将声音压低,似是提醒,又似是感叹,“这事万一追查出来,恐会波及朝中同僚啊,张大人……”
“谁查?”
张四维依然神态自若。
他缓缓捋着胡须,悠悠道:“我说陈大人,这等小事让你这般惊慌,日后如何能成大事?”
“张大人呐,济南府历城县的王家是在下姻亲,那王家与长清县的王家又是同宗,这不是什么秘密,在下怎能不急?
如今长清县的事,就是王家找人安排,虽未有人漏出马脚,但万一被查出,只要与王家有关的官员难逃一劫啊,这可不是唯独牵扯在下一人呐,粗略一算,大大小小也得十余人啊。”
陈炌将心中所想,和盘托出。
“你看这两道奏章。”张四维手指轻轻地点了几下书案。
书案上,一道圣谕放在一侧,而中间显眼位置却是平铺着两道的奏章。
那奏章明显是刚刚写完,就连那墨迹还未干透。
陈炌探身取来,小心地端放在面前。
半晌过后。
陈炌又将奏章慢慢地放回原位,长长吁了口气,如释重负地笑了起来,“张大人,借刀杀人这招妙啊。”
张四维微抬眼角,眼神玩味,“不慌了?”
陈炌有些尴尬,欠了欠身子叹道:“张大人,若是真能借着长清县的事把山东巡抚、济南知府给参下来,那可就万事大吉了。”
张四维:“皇上虽登基十年之久,但这些年来,朝堂上的事皆是张居正在幕后操纵,如今张居正不在了,让皇上独自面对朝堂,怎能一手掌控?不还得由我们这些臣子替君分忧?”
陈炌忙不迭的恭维,“说得极是,张大人如今身为首辅,肩挑大任,本就该接替张居正来辅佐皇上处理朝政。”
“之前张居正安插在都察院的人,现在已经让你调去他职,六科给事中也是一样,当下朝堂之上,不会有张居正的人再发一言。”
张四维说完,看了一眼陈炌。
“今早你也得了清查锦衣卫的旨意,只需把与冯保、张居正相关的人暗中清除,最后把一些为非作歹,勒索敛财的人呈给皇上,这就算是交代了。
至于那锦衣卫,短时间内是恢复不了了,本辅还听说,今日圣旨一下,锦衣卫都指挥使便告病在家,不予见客,还不明显吗?”
张四维想到曾经风光无限的厂卫,不觉失笑。
“至于东辑事厂……冯保如今也卸去了司礼监的官职,东辑事厂还能掀起什么风浪?
那帮司礼监太监忙着争权,哪里有功夫查长清县之事,就算皇上下旨彻查,他们最多也就是敷衍了事,谁敢在这风口浪尖上多事?”
“难不成皇上一人去长清县查?”张四维为自己最后补充的这一句,笑了起来。
陈炌连连点头,“张大人说得是,到了最后,查不出个结果来,那山东巡抚、济南知府哪还有脸面为官,说不定还不等皇上下旨,他们自己就得递上奏章,告老还乡。”
张四维:“等你回去就立马给王家去封信,让他们静观其变,勿要担心,千万别再额外惹出事端,一切都等京中消息。”
“还有,王家这次做的有些过了,你也告诉他们一声。”
陈炌一一应下。
“张居正啊……你为官三朝,竟不知这么一个浅显的道理,天子到底是与谁来治天下?”
张四维想起这位曾经的首辅,不免一声长叹。
“天子是与士大夫共治天下,而并非与百姓治天下,士大夫才是大明的根基,你怎么会冒天下之大不韪,做出有损国之根基的事来?”
陈炌接话道:“张大人所言极是,现在全国各地的乡绅忍耐已久,这些年他们上缴的税赋比起之前翻了何止一倍,
若是再这么下去,非得出乱子不可。唉……其实这次也不能全怪王家下手太狠,实在是忍无可忍。”
张四维:“长清县的主簿是你的门生对吧,尽快让他上奏吧,到时候本辅呈给皇上。”
“在下回去就发急书。”
陈炌说完便坐回椅子,端起茶杯,却发现茶杯已空,又放回了旁边桌子上。
这时,张府管家轻轻叩了几下门,在门外小声道:“大人,司礼监张鲸求见。”
“张鲸?”
张四维蹙眉思索,少顷便笑着对门外道:“让他进来吧。”
不一会儿,张鲸便由管家带着进了书房。
管家不敢多留,快步退了出去。
张鲸瞅见房中还有都察院左都御史陈炌,眨巴眨巴一双小眼睛,分别给二人作了个揖,“小的见过首辅大人,陈大人。”
张四维看着笑中带着一丝谄媚的张鲸,有些好奇,“张公公这时候来这儿,是有何要事?”
张鲸不停地瞟着陈炌,谨慎道:“张大人,小的前来叨扰,还请大人见谅。”
张四维指着陈炌,“陈大人与本辅相交莫逆,尽管说来。”
张鲸对着陈炌尴尬一笑,便道:“张大人,陈大人,小的心性耿直,那就直说了,如今冯保虽去官职,但接任司礼监掌印一职的李矩,乃是冯保的干儿子,如今司礼监实际还是在冯保的掌控之中……”
话说到这,屋内空气突然凝固。
张四维与陈炌互相对视一眼,皆是一惊。
就连话刚说一半的张鲸也感觉出了不对,立即闭口不言,谨慎观察着张四维的神情。
张四维开始仔细地回忆早朝发生的一切,眉头随着回忆渐渐皱了起来。
他这才发现,今日早朝上不单潘晟没参动,冯保也只是退到幕后。
看似大胜而归,实则一切照旧,没有任何变化。
“皇上这一招移花接木用得可真是炉火纯青啊,骗过了所有人,厉害啊,厉害啊……竟然连本辅也没有看出来。”
张四维嘴角蠕动,声音微不可察,独他自己可见。
良久过后,张四维回过神来,目光扫向张鲸,“你继续说。”
“是大人,冯保在掌印一职上贪赃枉法,所收贿银数以万计,现如今皇上蒙蔽其中。
小的与两位大人一样,都是忠君之人,见不得冯宝这种糊弄君主的奸诈小人。
所以,小的这次来想让张大人主持公道。”
虽说张鲸司礼监的身份,在外人听来风光无限。
可张鲸在里面是最底层,整日做事都是提心吊胆,生怕犯一点儿错就没了命。
他本以为能够靠着干爹张宏秉笔太监的身份,往上提一提。
可张宏与冯保却是面和心不和。
今日张鲸听说冯保被罢免,心中便生出了活动的心思。
当下正是冯保与外廷水火不相容的时候,要是能抓住这个机会,说不定就能借着冯保倒台,给自己谋求个好的职位。
张鲸的心思,哪能逃得过张四维的眼睛。
他听完张鲸所言,却不为所动,“张公公,这是属于内廷中事,我一外臣不好掺和的。”
张鲸急忙又道:“大人,内廷外廷不都是国家大事嘛,但凡国家大事都得需要大人这样才能兼备的人来把持。
那冯保于社稷百害无一利,像大人这样心怀天下社稷的人,怎能忍心见冯保这样的鼠狗之辈祸害圣主。”
张四维笑道:“今日早朝,冯保已经卸去官职,也得到了应有的责罚,圣上乃当世明君,日后定会晓得冯保是何人的。”
张四维并不是假意推脱,而是确实不想掺和内廷的事。
张鲸见状,只能拿出杀手锏,“大人,皇上忙于政事,冯保的恶行许是并不知晓,小的手中有冯保贪赃枉法的一切罪证,还请大人明鉴。”
说完,张鲸从怀中拿出一本账册,放到了张四维面前的书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