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破碎的音符
周五傍晚，齐洛站在音乐厅门口，不断查看手机。程沐阳说她会来，但距离音乐会开始只剩十五分钟，仍不见她的身影。林小满发来三条信息询问情况，他只能回复“再等等“。
“齐洛。“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转身，呼吸为之一滞。程沐阳穿着一件简单的黑色连衣裙，头发挽起，露出纤细的脖颈。她化了淡妆，嘴唇是淡淡的玫瑰色，整个人看起来既优雅又脆弱。
“你来了。“齐洛松了口气，“我以为...“
“我差点改变主意。“程沐阳深吸一口气，手指无意识地绞着手包的带子，“但小满为我做了这么多，我至少应该...“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目光飘向音乐厅入口。那里张贴着今晚演出的海报，林小满的名字下面印着“特邀嘉宾：林小满《Season Echo》钢琴改编版全球首演“。
程沐阳看到那几个字时，身体明显颤抖了一下。齐洛不确定是否该伸手扶她，最终只是轻声问：“你还好吗？“
“我们进去吧。“程沐阳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挺直腰背走向检票口。
音乐厅里灯光已经调暗，他们按照票上的座位号找到位置——确实是前排正中央，视野极佳。齐洛注意到程沐阳坐下后双手紧握放在膝上，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要出去透透气吗？“他小声问。
程沐阳摇摇头，勉强扯出一个微笑：“我没事。只是...很久没来这种场合了。“
观众陆续入场，灯光完全暗下来。主持人简短介绍后，林小满走上舞台。她穿着一身白色礼服，与平时的活泼形象截然不同，向观众鞠躬后坐到钢琴前。
“第一个曲目，德彪西的《月光》。“她对着麦克风轻声说，目光似乎直接看向程沐阳所在的位置。
琴声响起，如水般流淌在音乐厅里。齐洛对古典音乐了解不多，但仍被这美妙的旋律吸引。他偷瞄程沐阳，发现她闭着眼睛，表情渐渐放松，仿佛沉浸在回忆中。
曲终时，掌声雷动。林小满鞠躬致谢，然后再次面对麦克风。
“接下来这首曲子对我有特别的意义。“她的声音有些颤抖，“这是三年前我和两位好友共同创作的歌曲《Season Echo》，原本是摇滚乐队编制。今晚我将首次公开它的钢琴改编版。“
程沐阳的身体猛地绷紧。齐洛看到她的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却似乎感觉不到疼痛。
“这首曲子献给所有失去过什么却依然前行的人。“林小满的目光直视程沐阳，“尤其献给那位让我相信音乐有治愈力量的挚友。“
钢琴声再次响起，开头是轻柔的旋律，如同春日微风。但随着音乐进行，节奏变得强烈而复杂，充满夏日般的激情，又转入秋天般的忧郁。齐洛惊讶地发现，这旋律的结构竟然与他游戏中季节变换的节奏惊人地相似。
程沐阳突然站了起来。
“我得出去。“她低声说，声音嘶哑得不像她自己。
齐洛立刻起身让她通过，但程沐阳已经快步走向出口。音乐正进行到高潮部分，钢琴声如暴风雪般激烈。程沐阳推开门的瞬间，林小满抬头看了一眼，手指却没有停下。
齐洛追出去时，程沐阳已经跑出音乐厅。他在走廊上犹豫了一秒，不确定该不该追上去——也许她需要独处？但看到她刚才的状态，他实在放心不下。
推开音乐厅大门，夜风迎面吹来。齐洛环顾四周，没看到程沐阳的身影。他掏出手机拨打她的电话，但无人接听。
就在此时，他注意到入口处那张大海报旁边还有一个小展板，上面贴着林小满的音乐历程照片。其中一张尤其醒目——年轻的林小满坐在键盘前，旁边是抱着电吉他的程沐阳，还有一个戴眼镜的高瘦男生站在他们身后拿着贝斯。三人对着镜头灿烂地笑着，背景是一个舞台，横幅上写着“全国高中乐队大赛金奖“。
照片里的程沐阳与现在判若两人——彩色挑染的头发，皮衣皮裤，浓重的烟熏妆，但最不同的是她的眼神，充满张扬的自信和活力，与现在总是带着谨慎的样子截然不同。
齐洛用手机拍下这张照片，然后继续寻找程沐阳。他尝试着设身处地思考——如果他想逃离一段痛苦的回忆，会去哪里？
校园湖边。那个程沐阳素描本里反复出现的地方。
湖边长椅上一个孤独的身影证实了他的猜测。程沐阳背对着小路坐着，肩膀微微颤抖。齐洛放缓脚步，在距离她几米处停下。
“沐阳？“他轻声唤道。
程沐阳没有转身，但她的颤抖停止了。“你不该跟来的。“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
“我担心你。“齐洛慢慢走近，在她身边坐下，但没有触碰她。
月光洒在湖面上，泛起银色的波纹。程沐阳的脸在阴影中看不真切，但齐洛能听到她压抑的呼吸声。
“那首曲子...“程沐阳终于开口，“我们三个一起写的。我作词作曲，小满编曲，阿轩...阿轩负责改编和声部分。“她停顿了很久，“那是我们最后一场演出。“
齐洛静静听着，没有打断。
“他们怪我毁了所有。“程沐阳突然说，声音支离破碎，“但那场事故不是我的错！我真的检查过设备了，我...“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转为一声痛苦的抽泣。齐洛犹豫了一下，轻轻将手帕递给她。程沐阳接过手帕，捂住脸，肩膀剧烈地抖动着。
齐洛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坐在她身边，让沉默和夜晚的风声填补空白。远处隐约传来音乐厅的掌声，演出似乎结束了。
“我们该回去了。“程沐阳最终说，声音已经平静了些，但依然嘶哑，“小满会担心的。“
“再坐一会儿吧。“齐洛轻声说，“你现在不需要勉强自己。“
程沐阳转头看他，月光下她的眼睛红肿但干涸了。“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她再次问出这个问题，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吹散。
齐洛思考了片刻：“因为你的游戏评价很中肯？“
程沐阳愣了一下，随即发出一声介于抽泣和笑声之间的声音。“白痴。“她轻声说，但语气里没有责备。
他们又沉默地坐了一会儿。程沐阳渐渐放松下来，身体不再那么紧绷。夜风渐凉，她下意识地抱紧双臂。
“冷吗？“齐洛问，已经准备脱下外套。
程沐阳摇摇头，却在不经意间打了个寒战。齐洛不由分说地把外套披在她肩上。这次她没有拒绝，只是轻轻拉紧了衣襟。
“我们曾经是最好的朋友。“程沐阳突然说，目光依然盯着湖面，“我，小满，还有阿轩。Season Echo乐队...多幼稚的名字啊。“
齐洛想起那张照片：“那个戴眼镜的男生就是阿轩？“
程沐阳点点头：“周明轩。他...“她的声音突然变得很奇怪，“他现在是医学院的学生。“
齐洛敏锐地注意到时态的变化——“是“而不是“曾是“。这意味着这个阿轩还在与她们有联系？或者至少与林小满有联系？
“那首曲子...“程沐阳继续说，“原本是首情歌。阿轩写给他暗恋的女孩的歌词，我谱的曲。“她苦笑了一下，“讽刺的是，那女孩最后成了我的...“
手机铃声突然打断了她的回忆。是林小满。程沐阳看着屏幕，手指悬在空中，迟迟没有接听。
“告诉她我没事。“程沐阳最终把手机递给齐洛，“就说...我改天再解释。“
齐洛接起电话，林小满焦急的声音立刻传来：“阳阳姐！你在哪？你还好吗？“
“我是齐洛。“他平静地说，“程沐阳没事，我们...在湖边。她需要一些时间。“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我明白了。“林小满的声音突然变得成熟而疲惫，与平时活泼的形象完全不同，“请照顾好她。还有...告诉她我很抱歉，但我不后悔演奏那首曲子。“
齐洛转达了林小满的话。程沐阳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点点头。
回程的路上，程沐阳异常安静。齐洛陪她走到公寓楼下，犹豫着是否该就此告别。
“要...上来喝杯茶吗？“程沐阳突然问，声音里带着一丝不确定，“我买了新的茉莉花茶。“
齐洛点点头。公寓里比上次来时更加整洁，甚至多了些生活气息——一束新鲜的雏菊插在餐桌上的花瓶里，沙发上多了几个柔软的抱枕。
程沐阳烧水泡茶，动作娴熟而优雅。齐洛坐在餐桌前，注意到墙上新挂了一幅水彩画——正是那个四棵树的场景，但比游戏中的版本更加精细，充满了令人心碎的细节：春天树下野餐的毯子，夏天挂在树枝上的风铃，秋天散落的信件，冬天雪地上并排的三双脚印。
“我画的。“程沐阳顺着他的目光说，“三年前。“
她把茶杯递给齐洛，茉莉的清香在空气中弥漫。茶很烫，齐洛小心地抿了一口，温暖从喉咙一直蔓延到胃里。
“谢谢你今晚...陪着我。“程沐阳双手捧着茶杯，热气氤氲在她面前，“我本来以为自己能面对的。“
“你不需要一次面对所有事。“齐洛轻声说。
程沐阳看着他，眼神复杂：“你知道吗，有时候我觉得你比看上去要敏锐得多。“
齐洛不确定这是夸奖还是批评，只能耸耸肩：“程序员思维。我们习惯观察细节。“
程沐阳笑了，这次是真实的笑容。她看起来疲惫但平静，眼睛在暖黄色灯光下呈现出蜂蜜般的色泽。
他们安静地喝茶，偶尔聊些无关紧要的话题——游戏进度，下周的天气，校园里的流浪猫。齐洛刻意避开任何可能让她想起今晚的事的话题，而程沐阳似乎也感激这种平常的交流。
不知何时，程沐阳靠在沙发上睡着了，茶杯还半握在手中。齐洛轻轻拿走杯子，犹豫着是该叫醒她还是让她这样睡。最后，他轻手轻脚地拿了一条毯子给她盖上。
就在他准备离开时，程沐阳在睡梦中呢喃了一句：“别走...太黑了...“
齐洛停下脚步，回头看她。程沐阳蜷缩在沙发上，眉头紧锁，看起来脆弱而孤独。他叹了口气，关掉大灯，只留一盏小夜灯，然后坐在对面的椅子上。
“我不走。“他轻声说，不确定她是否能听见。
窗外，月光依旧明亮。齐洛拿出手机，再次看那张乐队的照片。照片里那个叫阿轩的男生站在程沐阳身后，手搭在她肩上，眼神中的情感即使透过照片也能感受到。那绝不仅仅是看乐队队友的眼神。
齐洛突然明白了什么。他抬头看向墙上那幅四棵树的画，再看看沙发上熟睡的程沐阳，心中涌起一种奇怪的保护欲和另一种更复杂的情绪。
他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直到眼皮变得沉重。在半梦半醒间，他感觉有人轻轻拉了拉他的袖子。
“到沙发上来睡吧。“程沐阳迷迷糊糊地说，往旁边挪了挪，给他腾出位置，“椅子不舒服...“
齐洛太困了，没有思考这个邀请的含义。他躺到沙发上，立刻被温暖和茉莉花的香气包围。沙发很小，他们背对背贴着，但谁都没有挪开。
在坠入梦乡前的最后一刻，齐洛感觉程沐阳轻轻握住了他的手，仿佛在确认他的存在。他没有抽回手，就这样，在月光和夜灯的见证下，两人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