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化”今非昔比

30年前，我在一家世界知名的跨国公司开启了自己的职业生涯。公司为了激励我，给我描绘了一条未来职业发展路径，并告诉我：“这将是你的人生，以后你可能会从事这些岗位。”我依然记得，那条路径的终点是在千里之外异国他乡的某公司担任首席执行官。当时的我有些受宠若惊。在我远没有达到公司为我设定的职业高度之前，我就离开了。现在我听说，不仅当时公司给我规划的岗位已经不复存在，就连我本该掌管的那家公司甚至其所在的国家都已经无影无踪。

30年前，我认为人生会沿着一条长长的、连续的轨迹线，伴随着好运，一直走上坡路。时至今日，我对人生有了更好的理解。30年前，我服务的那家公司认为未来大致可以预见，所以可以对未来进行规划和管理。如今，他们不太看得清未来。30年前，大多数人认为变化基本都会往好的方向发展，人们也欣然接受这种连续性变化。今天我们才知道，在很大程度上，生活中的很多方面我们都无法保证，无论是工作、财富、和平、自由、身心健康还是人生幸福，我们甚至没有把握推断自己的生活会变成什么样。如今的变化有更大的不确定性，但如果我们换个角度来看，这种变化也令人更加兴奋。

当然，无论变化是积极向上的还是消极负面的，是微不足道的还是至关重要的，变化总是取决于我们自己，是我们给变化赋予了意义。设想一下“Change”这个单词的各种用法，还有哪个词能像它这样“身兼数职”吗？

●“变化是生活的一部分”（Change is Part of life）（通用名词）。

●“安排有所调整”（There is a change in the arrangements）（特殊名词）。

●“请数数你的零钱”（Please count your change）（比喻名词）。

●“请换一下这个轮子”（Please change this wheel）（及物动词）。

●“我不会改变”（I will not change）（不及物动词）。

●“我在哪里换车？”（Where do I change trains）（比喻动词）。

●“她是一名睿智的变革推动者”（She is a clever change agent）（形容词）。

如果“Change”（变化）既可以描述“换了身着装”这样的生活琐事，又可以形容“人生的转变”这样的深刻影响，我们如何轻易辨别这个词是否代表着有什么重要事情会发生呢？类似地，当它既可以表示“进步发展”，又可以代表“前后矛盾”时，我们怎么知道它表达的是什么意思呢？我们可能会纳闷，英语的“博大精深”到底是迷惑了外国人，还是搞晕了我们自己？

“变化”几乎只会朝好的方向发展，而且还将尽可能造福大众。在20世纪六七十年代经济高速增长的日子里，人们对“变化”抱有一种相当乐观的态度，这也让很多人对个人的幸福和成功充满不切实际的幻想。在这种社会风气下，家大业大者想要更加兴旺发达，有权有势者希望更加位高权重，甚至那些贫困潦倒者也期待有朝一日能在社会发展中分得一杯羹。这种乐观的想法不可能在任何地方长期持续下去。即便在日本、德国或美国这些看似可行的国家，大家也都意识到，这种长期向好的“变化”难以为继。种种迹象显示这一轮的变化发展即将告一段落。如今各个国家都越来越急迫地追问：“接下来的发展靠什么？”

这不仅仅因为变化在加速，当然变化加速确实是事实。我们以前肯定都见过这样的趋势图：从公元前500年开始，以100年为间隔，“人类移动速度”都在递增。接近现代时，趋势线突然变得异常陡峭。在这个阶段，马匹先后被汽车和飞机所取代，甚至还有了火箭。这种“加速变化”的趋势与“越变越好”的想法完全匹配。只有当趋势线开始脱离预定轨迹时我们才开始担忧，因为这时渐进式变化突然变成了非连续性变化，情况变得难以预测，也更难掌控。数学里有一个有趣又形象的理论叫突变理论（Catastrophe Theory），专门研究人们观测到的现象中的各种非连续性曲线。它们有时会反转掉头，有时会急转直下，有时还会突然进入平稳状态。毕竟，趋势线在没有掉头循环的情况下，是不可能永远加速下去的。

我认为，对社会而言，非连续性变化并不意味着大难来临，而且也没必要视其为一场灾难。我情愿相信，在一个循规蹈矩的社会，非连续性变化是推动社会发展进步的唯一途径。这样的社会习惯了固有模式，观念陈旧，宁愿抱残守缺沿用社会现行的运行方式，也不愿探索前人的未经之路，或是尝试以全新的方式看待事物。秘鲁印第安人的故事一直让我津津乐道。当他们看到西班牙侵略者的帆船出现在海平面时，由于在他们有限的经验中完全没有帆船的概念，就把这归咎于天气反常，继续照常生活。他们想当然地认为事物的变化是连续的，对不符合经验的事情视而不见，结果导致灾难性后果。相对来讲，温水煮青蛙的故事就有点老生常谈了。把一只青蛙放在冷水中慢慢加热，它不会及时跳出来，直到最后被活活煮熟。对于青蛙来说，水温慢慢升高不过是一种安逸舒适的连续性变化，以至于它没有意识到连续性变化发展到某一时候就会突变，需要改变自身行为才能应对突如其来的变化。如果我们想避免秘鲁印第安人或温水煮青蛙的命运，就必须学会如何寻找并拥抱非连续性变化。

尽管“非连续性”这个词听上去很难引起大众的共鸣，但它比听上去更具革命性意义。因为拥抱非连续性变化意味着，我们要重新思考该如何学习新事物。在渐进变化的世界里，效仿前辈是明智之举，只要传承他们的知识，接替他们的责任即可。但在非连续性变化下，前辈的方式不再是理所当然的正确选择。我们可能需要制定新的规则，并通过自己的探索来发现这些规则。这样学习就变成了一场探索之旅，需要质疑并验证想法，科学家和孩子们都深知这一点。但是很快，父母、老师以及上级领导就会提醒我们，如果我们所学的内容都是别人已知的，那么这种探索就会徒劳无功。这种学习方式即便算不上大逆不道，也会被视为对权威不敬。换言之，如果你认为周围的世界存在非连续性，你就会威胁到知识拥有者、掌权者或者当权者的权威。

对于掌权者而言，连续性代表着安逸稳定，在凡事可预见的情况下，他们能继续掌控局面。因此，出于本能，他们认为太阳会照常升起，一切都会保持现状。曼瑟尔·奥尔森（Mancur Olsen）[1]曾言之凿凿，社会需要革命来打破僵局，组织需要冲击来实现振兴。这就是为什么，300多年来未受革命影响的英国，在面对未来时，似乎更倾向于维持现状。这也说明了为什么组织的学习进步总是姗姗来迟。

组织的重大变革似乎都遵循着这种可以预见的且令人感慨的顺序：

●惊恐万分：组织可能面临破产、被收购或分崩离析的情况。

●新的面孔：组织高层引入新的管理者。

●新的问题：质疑过去的做法，组织调查小组梳理过去的情况并提出新的方案。

●新的组织架构：打破现有格局，调整组织架构，给新人施展空间，打破旧团体。

●新的目标和新的标准：新的组织为自身设定新的发展目标和业绩指标。

我们是否总要经历一番痛苦后，才开始痛定思痛？是否要等到“泰坦尼克号”沉没后，才强制要求所有客轮为乘客配备足够多的救生艇？是否只有等到“挑战者号”航天飞机爆炸后，美国航空航天局（NASA）才会重新调整其决策体系和优先计划？要发生多少致人死亡的车祸后，我们才愿意牺牲汽车的性能而让其变得更安全？

本书想阐明的是，我们周围充满了非连续性变化。如果我们对这些迹象视而不见，那就会像秘鲁印第安人无视侵略者的帆船那样愚昧无知。我们不要像温水里的青蛙那样太晚才采取行动，也不要坐以待毙直到革命来袭。非连续性变化中总是机遇和挑战并存。如果我们能转变观念、调整习惯并改变我们组织的某些运作方式，那么我们将迎来一个充满新发现的时代、一个启迪新思想的时代、一个饱含新自由的时代，也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学习时代。

我常常让人们回忆他们一生中最重要的两三段学习经历。没有人告诉过我他们曾经上过哪些课或获得了哪些学位，他们告诉我的都是自己与死亡擦肩而过的瞬间、不幸遭遇的危机，以及曾经经历过的挑战与对抗，这些挑战与对抗当时对他们来说都是未曾经历且意料之外的。换句话说，他们分享的都是当人生的连续性被打破，没有任何过往经验可借鉴，也缺乏任何指南可参考时的经历。但是他们成功渡过难关后，这段人生经历就变成了一场学习之旅、一次成长历练。所以，突如其来的人生变化如果处理得当，就会成就我们的个人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