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4章 本宫有问
朱载壡面露好奇,眼里藏着玩味。
徐阶则是脸色一僵。
众人循声看去。
只见方才说兵部尚书一职也要空缺容后再议不可的,赫然正是现任兵部左侍郎詹荣。
詹荣迎着众人的注视,尤其是徐阶那僵硬的脸色,面上露出尴尬。
重重的咳嗽一声。
詹荣便拱手抱拳,朝拜御座之上:“陛下,臣说不可,非是因臣乃兵部左侍郎,可在廷推本部尚书人选之列。臣自知才疏学浅,自就任本部侍郎以来,已经堪堪任用,不敢窃视尚书一职。而是如今九边兵事急切,去岁俺答部大肆叩边来犯,今年以来关外亦是频频来报军情,此事兵部正该速速廷推选擢干臣,署理部事。”
听完詹荣的解释后,徐阶面色稍稍缓和了些。
朱载壡却是心中冷笑不已。
原本九边能和东南放在一起说,现在却又要分开说。
这不是和他们这帮人往日里,有用之时便动辄祖宗成法,无用之时便顺天承命合乎大道之言一般无二?
瞬间他的脑海中就浮现出一个词。
道貌岸然!
只是如今自己却又不好强行争辩。
忽然间。
朱载壡扫向了此刻依旧坐在软凳上的严嵩,心中一动。
严嵩这会儿也已经默默的注视打量了这位皇太子许久。
见到朱载壡目光扫了过来。
严嵩心下思忖,便已笑着开口:“陛下,老臣倒是觉得太子殿下方才疑惑之言,言之有物。既然朝廷设有官制,便是为了百官各司其职。如今不光是兵部尚书、东南两省巡抚空缺,朝中各部、地方各司衙门,皆有官职空缺,宜当由朝中考评百官,添补官缺。”
看到严嵩竟然是将问题从浙江、福建两省巡抚以及兵部尚书空缺问题上,转到天下各部司衙门官职空缺上去。
朱载壡心中顿时为其竖起大拇指。
而他心中也不由生出一丝古怪的念头。
谁说严嵩这样的官员就一无是处了?
谁说严嵩就是奸臣了?
眼下这个时候,可不就是严嵩这样的奸臣最能体察上意,最是忠良。
也是用的最顺手的!
若非场面不合适,他都想夸一句严阁老公忠体国了。
在严嵩说完之后。
户部尚书夏邦谟自然是紧随其后:“陛下,臣以为如今边备事急,兵部尚书一职不宜空缺长久,近日宜当廷推选用。而朱纨如今既已身死,巡抚浙江、福建两省一职也空缺出来,亦当尽早选贤用能,稳定两省局面。”
这位依附严家,唯命是从的户部尚书说完后。
不论是徐阶还是闻渊,皆是侧目看去,眼里带着一丝不明的意味。
见严嵩和夏邦谟都跳出来了。
就两省巡抚和兵部尚书空缺一事,尚未开口的吕本,这时候终于是再次出班。
“陛下,如今国家兵事为重,兵部正印不可久悬,臣附议尽早廷推兵部尚书人选。”
言至一半。
吕本话锋一转:“但巡抚浙江、福建一职,如今已因朱纨导致地方民怨四起,两省官民无不诽议。两省沿海百姓,本就生计困苦,加之百姓不知朝廷政令,难以体察皇上圣恩仁德。若此时朝廷匆匆选任巡抚履新,恐两省百姓不会觉得,朝廷是有拨乱反正之意,更恐百姓以为新官之害更盛旧官,杀伐更于旧人。百姓惊恐畏惧担忧之下,必然会横生变故,若一旦选人不明,操事急切,届时便是两省民乱如火,海境波涛不止!”
否定了要立马选派新任两省巡抚之后。
吕本也没有就此闭嘴,而是给出了解决办法:“臣以为,如今选用才能巡抚两省,不如以稳定两省民心为先,以不变应万变。加之如今虽两省巡抚空缺,但两省巡按、三司及府县官员俱在,无论是安抚百姓,亦或是操办海禁,自无不妥,也无缺人当差。”
这位新晋的吕阁老一番话说到这里,瞬间引来众人瞩目。
这话已经是相当大胆了。
若是较真的话,他说的两省民乱如火又是什么意思,就够闹一出了。
不过当下。
确实也有人要较一较真了。
朱载壡当众轻笑一声,在众人意外的目光中摇着头。
严嵩看了一眼,面色好奇的笑问道:“不知太子殿下何故发笑?”
老严头当真是越看越好用啊!
朱载壡深深的看了严嵩一眼。
而后上前一步,先是朝着嘉靖躬身作揖,而后便看向众人,最后看向吕本、闻渊、徐阶三人。
“父皇,诸位阁老、尚书。”
“我近来出阁读书,先生们教授四书五经,传授经义,讲解朝政国事。”
“本宫年少,不过舞象之龄,实在愚钝。”
“虽无父皇旨意,本宫实不该在诸位阁老、尚书面前显摆卖弄,若是说出去,岂不是黄口小儿在我大明衮衮诸公面前咿呀学语,引人作笑?”
众人闻言,纷纷躬身颔首。
嘉靖嘴角微微一扬,脸上笑意一闪而过。
最后更是好整以暇的向后坐了坐。
朱载壡则是又上前一步,离着吕本等人更近了些。
“先生们常常与本宫传授圣贤道理,可如今却有一桩道理摆在面前,可先生们似乎都没看到。”
吕本脸色一顿,心中思绪翻涌。
张治侧目看了一眼,心中冷哼一声,而后笑面上前:“不知太子殿下说的是何道理,竟是臣等不曾看到。”
学生似乎都站出来了。
自己这个当老师的又岂能退后?
朱载壡看了张治一眼,而后便沉声说道:“诸位肱骨皆说如今浙江、福建两省巡抚一职,不该急于选用新人,应当让两省现有的巡按、三司及府县官员处置诸事,这是为了稳定两省局面,安定人心。”
站在台阶上。
朱载壡俯瞰着眼前这帮满口道义的大臣们。
他语气变得强硬了些:“若是福建、浙江两省巡按、三司及地方府县官员,当真能稳定局面,安定人心,厉行海禁。我父皇为何要在两年前,将朱纨调往两省,巡抚地方,督办诸事!”
“若两省官员当真是贤能之辈,为何两省却又时时报奏海寇来犯?”
“若两省官员可堪任用,为何倭人、弗朗机人屡屡窃占我朝岛屿?”
“若两省官员当真大才,为何成祖、仁宣之时,我朝有海船无数,宝船威压西洋,而今浙江、福建战船在朱纨到任之前,不过十数艘,兵马不过千人,海寇上岸抢夺劫掠,肆无忌惮,无惧官府,无所顾忌,接踵不断?”
“若两省当真太平无事,为何朱纨上任之后,便横扫擒拿许栋等海寇,逼迫其同党汪直等人远遁海外?又如何能连战三月,大破温、盘、南麂诸贼?能平定处州矿盗?”
原本朱载壡只想按部就班,一步步徐徐图之。
可在今日亲眼见到这些人的道貌岸然之后,他到底是不愿再隐藏锋芒了。
朱载壡满脸清冷,看向面前众人。
他一字一句的沉声开口。
“诸位皆是我大明肱骨,父皇信重的臣子。”
“可本宫今日不禁要问……”
“大明海禁不过是拒寇来犯,止民下海,为何东南沿海官员无数,兵将无数,却仍是屡禁不止。”
“到底是海寇不绝,奸民狡猾。”
“还是有人驱寇使民,暗中富贵?!”
一声极为严苛的质询之后。
朱载壡长出一口气,而后面上笑容如初。
他打着转拱手作揖。
“父皇,儿臣鲁莽。”
“诸位肱骨,本宫年少,不知体统,观政日短。”
“但心中有疑,诸先生教导有疑必问。”
“本宫不得不问。”
“还请诸位肱骨为本宫解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