〇二　黄芪

◎　黄芪味甘、性平（生则微凉、炙则微温），入肺、脾经，具补气升阳、通调血脉、利水消肿、托毒生肌之功，为劳倦内伤、水肿、久痢、肺虚咳嗽、消渴、痹证、肌肉痿废、自汗、子宫下垂、脱肛、崩漏、便血等证常用之药。还善疗痈疽疮疡，可作外治之用，内服尤能托里排脓，消肿止痛，生肌愈疡。

◎　黄芪为补气之要药，尤长于充养卫气，所以前人有『固表』『实表』之说，然而张洁古称其『无汗则发之，有汗则止之』。其性是散是固？是发是敛？《灵枢·本脏》：『卫气者，所以温分肉，充皮肤，肥腠理，司开阖者也。』气机的升降出入无所不在，护卫固表非固涩之谓，而在于有助于毛窍的开阖，助其开，故『气虚而难汗者可发』；助其阖，故『表疏而多汗者可止』（张景岳语）。清人张璐《本经逢原》称黄芪为『腠理开阖之总司』，其说得之。

◎　黄芪伍防风，古人曾用于治疗风邪入中、肢体偏废，腠理不密、易感风邪，以及自汗、下痢后重等诸多疾患，配伍独特，义堪参究。李东垣谓：『防风能制黄芪，黄芪得防风其功愈大，乃相畏而相使者也。』防风、黄芪一散一补，大开大阖，防风通行周身，载黄芪无处不到；黄芪驱使防风，逐风邪外出，可谓相反相成。李时珍曰：『古人用补药必兼泻邪，邪去则补药得力，一辟一阖，此乃玄妙。后世不知此理，专一于补，所以久服必致偏胜之害也。』（见《本草纲目》『泽泻』条下）盖体虚之人易感风邪，风性疏泄，卫表愈加不固。防风祛风，风去则表气自固；黄芪本主『大风』（《本经》），卫气充养则风邪自散。二味同用，散中有存正之功，补中有祛邪之意，开阖兼济，其理深微。

观乎古人对历节病、痹证等的治疗，亦可见用黄芪助开阖之意。《金匮》“治中风手足拘急，百节疼痛，烦热心乱，恶寒，经日不欲饮食”之千金三黄汤（麻黄、独活、细辛、黄芪、黄芩），用麻、独、辛，辛开温散，宣通痹着；黄芩清风化之热；黄芪既可助正气以达邪，且与辛散诸品并用，开阖兼济，以杜风邪复入之路，倘无此一味，诸药失之统御，殊失制方之精义。又如《金匮》治“脚气疼痛，不可屈伸”之乌头汤（麻黄、芍药、黄芪、川乌、甘草、蜂蜜），旨在通阳宣痹，散寒镇痛，方中麻黄伍黄芪，亦是开阖兼济之意。再如《济生方》蠲痹汤，为风湿痹痛，项背拘急，腰腿沉重，手足举动维艰之证而设，药用：当归（去芦，酒浸）、赤芍药、片子姜黄、黄芪（去芦）、羌活各一两半，甘草（炙）半两。上药㕮咀，每服四钱，水一盏半、生姜五片、枣一枚，煎至八分，去滓温服，不拘时候。驱风逐湿羌活之力雄，伍入黄芪，与上方麻、芪相伍配伍虽异，但用意不殊。配合活血通络、宣痹镇痛之品，立方深具法度，为风湿痹痛所习用。总之，用黄芪治虚痹人所易知，上述种种用法，尤当深入领悟。

芪、防并用，加一味白术，为玉屏风散，可用于表虚自汗，以及虚人易感风邪者。若配合桂枝汤，对感冒缠绵不解或反复发生有一定的效果。内有郁热，酌加黄芩亦可。若加一味枳壳，为《普济方》“治痢后，里急后重”之三奇散，此方取“枳壳、黄芪、防风等分为末，每服二钱，蜜汤下，米饮亦得”。黄芪扶正气，防风升清阳、祛肠间风气，枳壳化肠间瘀滞，三味并用，升而能降，适用于痢疾邪少虚多之候。此方可作汤剂，治疗虚痢，可随证加用清肠化滞、固摄下焦气化之品，通塞互用，尤为熨帖。

黄芪补气生津，善治消渴。消渴涵盖了今之糖尿病，证治其理可通。糖尿病患者小便反甜乃水谷精微外泄之征，故多具脾虚之内因。黄芪益脾气，收摄脾精，促进脾脏功能的恢复。精微流失脾阴受损，故黄芪常配合濡养脾阴之品，以冀气阴兼顾，阳虚者还当参用温阳之品。《千金》载一消渴方，药用黄芪、茯神、瓜蒌根、甘草、麦冬、干地黄，即以其伍入甘寒濡润、生津养血之品，仅用一味茯神流通气化，为益脾固本、生津止渴之良剂。《证治准绳》黄芪汤“治诸渴疾”，系以《千金》此方加五味子而成，借其酸敛以固摄精微，用意更为周到。刘河间《宣明论方》黄芪汤，治“饮少溲多”之肺消，药用：黄芪三两，五味子、人参、桑白皮、麦门冬（去心）各二两，枸杞子、熟地黄各一两半。上为末，每服五钱，水二盏，煎至一盏，去渣，温服。其证不仅肺脾功能失调，且病及于肾，故参用填精化气之品，以固其本。近代名医陆仲安善用黄芪，曾用大剂黄芪等治愈胡适的糖尿病，一时传为佳话。至于黄芪伍山药，尤为糖尿病常用之药对，再视其病涉何脏，阴虚、阳虚之偏颇，夹痰热、夹瘀滞、夹湿浊之各异，随证组方。

黄芪补气复能行气，气化行则水肿自消。《金匮》治“风水，脉浮身重，汗出恶风者”，予防己黄芪汤（防己、黄芪、白术、甘草、生姜、大枣）；治“皮水为病，四肢肿，水气在皮肤中，四肢聂聂动者”，予防己茯苓汤（防己、黄芪、桂枝、茯苓、甘草）。前者依凭黄芪充养卫气以祛风邪，配合防己之宣导，白术之健脾胜湿，共奏利水消肿之功；后者四肢水肿，水气流散在皮肤中，用黄芪配合宣导、温化之品，俾水气从内外分消。要之，水气泛溢肌肤而成肿胀，以黄芪伍羌活、防风之属乃常用之配伍方法。以其能利卫表之开阖，羌、防还能疏通太阳经气以利膀胱，加入白术鼓舞脾气以利升降，遂可通利三焦，导水气外出、下趋，分消走泄。阳虚者可益以桂、附，化热伤阴者加入知母、白芍，再参入陈葫芦瓢、木瓜、木香、陈皮等行气消胀之品，多能应手。此类用法，对慢性肾小球肾炎或心力衰竭之水肿，均可供参考。前人经验，有用一味黄芪治愈水肿危候者，可谓别具一格。据《冷庐医话》记载，一患者“夏秋间忽患肿胀，自顶至踵，大倍常时，气喘声嘶，大小便不通，危在旦夕”，医者令用生黄芪四两，糯米一酒盅，煎后频服，移时小便通利，肿亦渐消。后黄芪用量自四两至一两，随服随减，佐以祛湿平胃之品，两月复原。一年后病证复发，另一医用除湿猛剂，十数服而气将绝。家人又改用芪米汤而获效，坚持服用黄芪至数斤而痊愈。盖气虚则水聚，黄芪补中兼行，开通隧道，水被驱逐，肿自消矣!

气为血帅，气旺则血行，是以黄芪还能通调血脉，流行经络，可用于治疗血痹麻木、中风偏瘫诸证。《金匮》治“血痹，阴阳俱微，寸口关上微，尺中小紧，外证身体不仁，如风痹状”，予黄芪桂枝五物汤（黄芪、芍药、桂枝、生姜、大枣），是黄芪能通阳气、活血脉，治麻木不仁之明征。麻属气虚居多，木属痰湿死血，麻与木很难截然分开。治疗麻木，气虚者黄芪为必用之药，虚甚者伍入人参，参入养血和营之当归、白芍、川芎、桂枝、甘草等有效。若系血虚风袭，络脉不和，用制首乌伍入鸡血藤、豨莶草、白蒺藜、桑寄生可也。王清任《医林改错》补阳还五汤，为治疗中风后半身不遂的有效方剂，方由黄芪四两，当归尾二钱，赤芍一钱半，地龙、川芎、桃仁、红花各一钱组成，水煎，分二次温服。中风后筋脉失荣，络脉痿废，功能失用，用大剂量黄芪充养经气，伍入小量活血通络之品，激活痿废的络脉功能，然必审其为气虚瘀阻者用之方宜。原书加减法：“初得半身不遂，依本方加防风一钱，服四五剂后去之。”取其能运行经气，且芪、防并用，能御风袭。余用此方，若见半身不遂久延不复，患侧欠温，手足发凉，常加制川乌作引经药，以敷布阳气，开经络之湮塞，颇能应手。若阴液已伤，舌上津少，不妨再加知母，温凉互济，可以久服无弊。

黄芪能通大便，亦能疗转胞。《和剂局方》治“年高老人大便秘涩”，“绵黄芪、陈皮（去白）各半两，为细末。每服三钱，用大麻仁一合，烂研，以水投，取浆一盏，滤去滓，于银、石器内煎，候有乳起，即入白蜜一大匙，再煎令沸，调药末，空心、食前服。秘甚者不过两服愈。”并谓：“常服即无秘涩之患。此药不冷不燥，其效如神。”盖老人恒多气虚液乏之候，遂使大肠传导乏力，大便秘涩难行。此方以益气助运为主，配合火麻仁、蜂蜜之滋燥，从而增进肠蠕动，润肠通便。妇人妊娠转胞，小腹胀急，溺不得出，常因胎体渐大，压迫膀胱所致。余常予张锡纯之升陷汤（生黄芪、知母、柴胡、桔梗、升麻）治之，气虚甚者加党参以益之。若腹胀、苔腻者，加芳香之佩兰以流通气化，收效甚佳。

黄芪为治疗自汗、盗汗常用之药。严用和《济生方》芪附汤，“治气虚阳弱，虚汗不止，肢体倦怠”，用“黄芪（蜜水炙）、附子（炮，去皮、脐）各等分，上㕮咀，每服四钱，姜五片、水一盏半，煎至七分，去滓温服”。芪、附并用，益阳气，充腠理，增强卫外功能，津液不致外泄为汗。钱乙《小儿药证直诀》之黄芪散，专治“虚热盗汗”，方以黄芪、生地黄、煅牡蛎三味为末，煎后服用，用量随证斟酌。此方旨在养气养阴，清热敛汗。上列二方，可为自汗、盗汗偏阳虚、偏阴虚用药之示范。

用黄芪补益，以其伍甘草，伍当归，伍沙参、麦冬均是其例。《和剂局方》黄芪六一汤，善疗诸虚不足，肢体劳倦，胸中烦悸，时常焦渴，唇干口燥，面色萎黄，或卫虚自汗等证，方由黄芪（去芦，蜜炙）六两，甘草（炙）一两组成。上药㕮咀，每二钱，水一盏，枣一枚，煎至七分，去渣温服。此方甘缓、甘润，益气生津，养血润燥，还能扶正解毒。李东垣《兰室秘藏》当归补血汤，“治妇人肌热，躁热，目赤面红，烦渴引饮，昼夜不息，其脉洪大而虚，重按无力。”药用“黄芪一两，当归身二钱（酒制）”，“上㕮咀，都作一服，水二盏，煎至一盏，去柤，稍热空心服。”气血相依不可须臾相离，血虚则阳气浮越于外，反见面红、烦渴等假象，“脉洪大而虚，重按无力”是其征也。用大剂黄芪益脾、肺之气，归身养血和营，两味同用，阳生阴长，气能生血，血能藏气，虚热自退。此饥馑劳伤之疾，不可见热而妄投寒凉，致生他患。黄芪伍沙参、麦冬，意在益气润肺，适用于久咳不已，肺之气阴两伤，气短易汗、口干舌燥、咳痰不多之候。还可随证伍入川贝母、杏仁、炙紫菀、五味子、陈皮、甘草等。倘兼心悸，乃心肺相关，气虚则心营失养，随证加入丹参、柏子仁、十大功劳叶之属。

用黄芪治痈疽疮疡，内服取其托毒、散肿、透脓、生肌、止痛等功，历代名方甚多，用作外治颇不多见。《外台》载刘涓子疗痈肿有热黄芪贴方，独具深意。其方用炙甘草、大黄、白蔹、黄芪、川芎各等分捣筛，以鸡子黄和如浊泥，涂布上，外贴患处，称“数用神验”。古之智者以补泻温凉萃于一方，以黄芪作解毒散肿之用可谓神奇。盖“邪之所凑，其气必虚”，痈疽为患之处，不仅邪盛，抑且正虚，方以大黄、白蔹攻毒，川芎通血脉，黄芪、甘草以扶正托毒，用意极佳。《外台》还载有黄芪散，“主痈疽撮脓方”，药用：黄芪五两，芍药、白蔹、瓜蒌各三两，川芎二两，赤小豆一两。上药捣散，酒服方寸匕，日三服之。所谓“撮脓”，即提脓、排脓之意。以黄芪内托，配合散结消肿、凉血和营之品，选药精审，可法可师。《和剂局方》神效托里散，主治痈疽发背、肠痈、奶痈、无名肿毒，焮作疼痛，憎寒壮热，类若伤寒。药用“忍冬草（去梗）、黄芪（去芦）各五两，当归一两二钱，甘草（炙）八两”，“上为细末，每服二钱，酒一盏半，煎至一盏。若病在上，食后服；病在下，食前服。少须再进第二服，留渣外敷。未成脓者内消，已成脓者即溃。”方中忍冬去梗亦即用叶，其实用金银花或忍冬藤均可，不用煮散剂，直接煎服亦可，用量随证斟酌。《普济本事方》黄芪散，“令发背自溃”，药用“绵黄芪（细者，洗，焙，一两），甘草（炙，半两），皂角刺（择红紫者，锉，麸炒黄，一两）”，“上细末，每服一大钱，酒一盏，乳香一块，煎七分，去滓，温服。加当归、赤芍药各半两尤效速。”黄芪为疮家圣药，托里排脓是其所长；皂角刺其性锐利，破坚散结直达病所，无脓则消，有脓则溃；乳香活血散瘀，消肿止痛；甘草解毒扶元；酒行药势，适用于一切痈疡疖肿。脓毒已成，尚未溃破，或漫肿无头，气虚无力托脓外出者，此具“代刀”之功，可资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