〇六　苍术

◎　苍术味苦辛、微甘，性温，气烈，入脾、胃、肝经，其功约之有三：一曰外散风湿之邪，辟瘴疠之气。二曰健运脾阳，化湿泄浊；敛摄脾精，安定中州。三曰养肝明目。为风寒感冒或风湿在表，体倦身困，以及胸痞腹胀，痰饮，泄泻，湿痹，痿，糖尿病，夜盲等证常用之药。历代医家对其药用价值不断有新的发现，应用日趋广泛。

◎　味辛如苍术者，能宣泄，能通散，能燥湿，人所易知，但其性能燥复能润，颇堪参究。辛润之义，《内经》释之为『开腠理，致津液，通气也』。苍术能润，一方面是因为它味虽苦而微甘，兼益脾气，另一方面它能健运脾阳，运化水谷，敷布津液，气能化水，转而能润。苍术能燥能润，能疏能敛，此一特殊性能，宋金元时期的一些医家认识最为深刻，值得称道。观《本经》有『术』之名而无苍术、白术之分，称『术』主『风寒湿痹，死肌痉疸』。古人于病疫及岁旦往往烧苍术以辟邪气，李时珍谓：『张仲景辟一切恶气，用赤术同猪蹄甲烧烟。陶隐居亦言术能除恶气，弭灾沴。』赤术即苍术，又称山精、仙术，山林隐逸之士修道养生，尝对其推崇备至，盖以其能外御百邪，内充六腑。陶氏又谓：『白术叶大有毛而作桠，根甜而少膏，可作丸散用。赤术叶细无桠，根小苦而多膏，可作煎用。』『多膏』，观察细微，可见其性虽燥而质润，能健脾阳复益脾阴，足可启迪后人。

宋代医家许叔微，亲身体验苍术的性能。据《普济本事方》记载，许氏夙患膈中停饮，“十数日必呕数升酸苦水……遍访名医及海上方服之，少有验”。后自制苍术丸（苍术、生油麻、大枣）服之，三月而疾除。并称初服此方觉微燥，以山栀子沸汤点服之，“久之不燥矣”。又说，“予服半年以后，只用（苍术）味极辛者，削去皮不浸极有力，亦自然不燥也。”饮去而燥，因脾能散津而不燥，这一由燥转润的变化过程，有助于我们领悟苍术的特性。许氏还说，服此丸后“灯下能书细字，皆苍术之力也”。苍术能明目，信不虚矣！宋代另一位医家杨士瀛谓：“脾精不禁，小便漏浊淋不止，腰背酸疼，宜用苍术敛脾精，精生于谷故也。”苍术不仅能泄，亦能敛。至此，苍术“敛脾精”之义昌明于世。现代研究证实，苍术能降血糖，盖糖尿病小便反甜乃水谷精微外泄之征，苍术能“敛脾精”之故。足见杨氏对苍术性能的体验何等深刻。迨后，朱丹溪对苍术的功用亦有发挥，说它“强胃强脾，发谷之气，能径入诸经，疏泄阳明之湿，通行敛涩”。疏泄湿浊，敛摄精气，强脾健胃，古人取其服食长生，良有以也。

苍术之于热病，以风寒外袭、湿邪内蕴，或湿热证时运用的机会为多。王好古《阴证略例》神术散（苍术、防风、炙甘草、生姜、葱白），治外感寒邪，内伤生冷，发热而无汗者，并治脾泄肠风。若如前证而有汗者，则去苍术、葱白，用白术一味。苍、防并用，升发脾阳，祛风胜湿，治脾泄毋庸置疑，伍入生姜、葱白开发肌表，亦能作汗。总之，二方主治略同，惟前者取苍术能发，后者取白术能守，故适应证有无汗、有汗之别。载于《沈氏尊生》之冲和散（苍术四钱，荆芥二钱，甘草一钱），“专治四时感冒风寒”，此方着意辛开香散，疏风辟恶。适用于湿郁不达，风邪不解，头痛，发热，身重，纳减之候。湿热证用苍术，如《类证活人书》白虎加苍术汤（知母、石膏、苍术、炙甘草），主治湿温有汗不解、高热、胸痞、舌红苔腻之证。盖热在阳明，当取白虎；湿困太阴，宜用苍术；方能清中兼化，收清热不碍湿、化湿兼泄热之效。清人薛生白《湿热病篇》，治湿热证恶寒无汗，身重头痛，湿在表分者，用苍术皮伍入藿香、香薷、羌活、薄荷、牛蒡子治之；对于湿热证恶寒发热，身重关节疼痛，湿在肌表，不为汗解者，则用苍术皮伍入滑石、大豆黄卷、茯苓皮、藿香叶、鲜荷叶、白通草、桔梗治之。苍术常需米泔水浸去皮用，今用其皮，取其质轻味薄，善祛肌表风湿之邪而少助热之弊，此用法之巧者。

化湿浊、解郁结常用苍术。《和剂局方》平胃散（苍术、厚朴、陈皮、甘草）以苍术与厚朴同用，强脾泄浊，配合陈、草理气和中，为治疗脘腹胀满、不思饮食、呕哕恶心、嗳气吞酸之良方。并广泛适用于山岚瘴气，水土不服引发之寒热头痛、呕吐、腹泻之证。此方不仅泄浊平胃，凡脂浊内停，以致男子精室不洁，不能种子，女子经汛不行亦可治之。是以清代医家张璐称其能“洗涤髓室”，近代名医章次公用此方以通经。朱丹溪云：“苍术治湿，上中下皆有可用，又能总解诸郁。”诸郁，指痰、火、湿、食、气、血六郁。朱氏以为苍术与香附相伍，一升一降，则郁散而平。其所制的越鞠丸（苍术、香附、川芎、山栀、神曲），即为统治六郁之名方。苍术还能祛下焦之湿浊，与香附同用，并可启宫导痰。《万氏妇人科》苍莎导痰丸（苍术、童便浸焙香附各二两，陈皮、茯苓各一两五钱，枳壳、制半夏、天南星、炙甘草各一两，生姜汁浸面蒸饼为丸。每用酌量，淡姜汤送下），即以二味为主药，配合行气涤痰之品，专导胞宫脂浊痰湿，对妇人形肥多痰，阻滞经脉，以致月经量少，经闭不孕者甚效。

痹证与痿证是两个截然不同的证候，前者筋脉痹闭不通，以宣痹为大法；后者筋脉弛缓，手足痿软无力，法当振颓起废。然而苍术于二证均可参用，足见其既能宣痹，复可振颓。以苍术伍黄柏之二妙散，为痹证、痿证所常用。凡湿热痹痛，足膝红肿，当燥湿泄热，蠲痹通络，可用二妙散加牛膝、威灵仙、秦艽、地龙、忍冬藤之属以治之。对湿热浸淫，下肢痿软无力，溲黄，舌苔黄腻，脉濡偏数者，当化湿坚骨，清热和络，可用二妙散加薏苡仁、牛膝、木瓜、萆薢、大豆黄卷之属以治之；当湿热渐去，邪少虚多，应平调阴阳，坚骨振颓，可用二妙散加当归、白芍、龟甲，少佐干姜之辛开，以通经脉湮瘀，颇有助益。

古人用苍术服食长生，今人用苍术健体防病，其旨一也。《普济方》用苍术（泔浸）四两，熟地黄（焙）二两，共为末，酒糊丸梧子大，每温酒下三五十丸，每日三服，以补虚明目，健骨和血。苍术伍熟地，深得燥湿兼济、脾肾双补之意。凡老人、虚人脏无他病，惟气血虚衰，面黄少华，头晕乏力者悉可用之。较之向于贵药，妄用参、茸、附、桂蛮补者，不可同日而语。倘兼见纳减，酌加干姜振复脾阳；兼见心悸气短，再加五味子敛摄精气尤妙。糖尿病患者若恣饮酒浆，症见口干，便溏，舌淡、苔薄，脉濡，甚则下肢微肿者，当补脾敛精，化气生津，宜重用苍术，配合葛根、海蛤壳、丹参、泽兰、川朴花之属以治之。若纳食、二便如常，舌苔薄净，脉虚弦，血糖持续不降者，当益脾固肾，养血凉营。余常以苍术（10～15g）、生地（30～45g）相伍，浓煎，缓服，对增进体力、控制血糖甚有助益。

王好古有“术”主“胃脘痛”“心下急痛”“脐腹痛”之说，陈士铎亦谓苍术“尤善止心痛”，并曰：“如人心气疼，乃湿挟寒邪上犯膻中也。苍术不能入膻中，然善走大肠而祛湿，实其专功也，故与川乌同用，引湿邪下行，使寒气不敢上犯膻中，而心痛立定。”斯论可备一说。今之浅表性胃炎，倘胃脘隐痛，痞闷不适，经常泛吐冷涎或酸水，可用许叔微法，取一味苍术（15～30g），煎汤代茶饮之，以振复胃阳，兼化湿浊瘀滞，遂可收效。用其治心痛，余无此实践经验，不敢妄议。然发现苍术对心率有双向调节作用，即因证用之，心率偏快者得以减缓，心率偏慢者得以提升，此诚不可思议。甲亢患者一派阴虚火旺，心率偏快，舌红少苔，常需用玄参等养阴制亢之品，然脾弱者往往有便溏、腹泻之弊，倘伍入苍术，不仅可补偏救弊，且有助于减缓心率，此诚一举而两得。

用苍术治夜盲，古人常以其与猪肝或羊肝同煮后食用。《圣惠方》治青盲雀目，“用苍术二两，泔浸，焙捣为末，每服一钱，以好羊子肝一斤，竹刀切破，掺药在内，麻扎，以粟米泔煮熟，待冷食之，以愈为度”。取钟聚精气、养肝明目之意，可供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