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天台月光
比赛结束后的校园似乎恢复了平静，但沈言栀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悄然改变了。
走廊上路过的同学会多看她几眼，
音乐课上老师点名让她示范，
甚至连一向严肃的张校长都在晨会上表扬她“为校争光“。
最让她不适应的是周子豪的态度——他不再冷嘲热讽，而是远远避开她的目光，像只被拔了牙的老虎。
林小夏告诉她，陈评审因为不当言行被音乐协会调查，周子豪的父亲也受到了牵连。
“这叫恶有恶报。”
林小夏得意地咬了一口苹果，
“对了，你和陈屿森现在什么情况？全校都在传你们比赛那天的'红手绳浪漫时刻'。”
沈言栀的耳根瞬间发烫：“没什么情况，就是...朋友。”
“朋友？”林小夏夸张地挑眉，
“朋友会那样看着对方？他给你戴手绳的样子，简直像骑士给公主系信物。”
沈言栀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腕——比赛后她将红手绳系在了书包带上，红色的细绳在深蓝色书包的衬托下格外醒目。
那天陈屿森并没有要回去，只是笑着说“它很适合你。”
放学铃声响起，沈言栀收拾书包时发现一张折叠的纸条从课本里滑出来。
她警惕地环顾四周，确定没人注意后才悄悄打开：
“今晚七点，图书馆天台。带上耳机。——C“
她的心跳顿时快了几拍。
自从比赛那天后，她和陈屿森虽然每天见面，但总是有其他同学在场，两人还没机会独处。
七点整，沈言栀推开图书馆天台的门。
初夏的晚风带着花香拂面而来，陈屿森已经等在那里，靠在天台栏杆上，身后是渐渐沉落的夕阳。
看到她来了，他直起身，嘴角扬起熟悉的弧度。
“准时。”
他递给她一只无线耳机，“正好赶上日落。”
沈言栀接过耳机塞进耳朵，熟悉的旋律立刻流淌进来——德彪西的《月光》，他们初次相遇时他弹的曲子。
她走到栏杆边站在陈屿森身旁，两人之间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既不会碰到，又能感受到彼此的存在。
“周教授昨天给我打电话了。”
陈屿森望着远处逐渐染红的天际线，“他说你弹的《梧桐雨》比外婆本人录制的版本还要好。”
沈言栀惊讶地转头：“外婆有录音？”
“私人收藏，从未公开。”
陈屿森的眼睛映着晚霞，呈现出琥珀色的光泽，
“周教授想见你，有重要的事情商量。”
“什么事？”
“等他亲自告诉你吧。”陈屿森神秘地笑了笑，“好消息。”
耳机里的音乐切换到《梦中的婚礼》，沈言栀不自觉地跟着哼唱起来。
当她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时，急忙闭上嘴，却发现陈屿森正看着她，目光柔和。
“怎么了？”她小声问。
“没什么，”陈屿森转回头看向远方，
“只是想起第一次教你弹这首曲子时，你紧张得手指都僵住了。”
沈言栀想起那个下午，陈屿森的手覆在她的手上，两人的呼吸交错在狭小的琴凳上...她的脸颊开始发烫。
“现在不一样了。”她轻声说。
“是啊，”陈屿森的声音带着笑意，
“现在你能弹原版了，而且比我弹得还好。”
夕阳完全沉入地平线，第一颗星星在靛蓝色的天幕上亮起。
音乐切换到一首沈言栀不认识的钢琴曲，旋律忧郁而深沉。
“这是什么？”她问。
“肖邦的《夜曲》，”陈屿森回答，“小雨最喜欢的曲子。”
提到这个名字，他的表情有一瞬间的黯淡。
沈言栀犹豫了一下，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臂：“你想她吗？”
“每天都想。”
陈屿森抬头看向星空，“但不再像以前那样痛苦了。
比赛那天，当我看到你弹完《梧桐雨》的样子，突然明白了一件事——纪念一个人最好的方式不是活在愧疚里，而是活出他们希望看到的样子。”
沈阳，想起手腕上的红手绳：“她一定希望你快乐。”
“我们也是。”
陈屿森突然转向她，
“你妈妈...她还好吗？比赛后。”
沈言栀点点头：“变了很多。
昨晚她甚至主动提出要教我弹外婆的其他曲子。”
她顿了顿，“你知道吗？她保存了外婆所有的乐谱和笔记，一直藏在阁楼里。”
“就像周教授保存着外公的录音。”
陈屿森微笑，“上一代人总想保护我们免受伤害，却忘了有些东西值得冒险。”
耳机里的音乐停了，两人陷入舒适的沉默。
夜风轻拂，沈言栀的头发被吹起几缕，扫过陈屿森的肩膀。
他没有躲开，反而稍稍靠近了些。
“言栀，”他突然说，“下周我有个比赛。”
第一次听到他这样叫自己，沈言栀有些小惊讶的回答“什么比赛？”
“省青少年钢琴大赛。”
陈屿森的声音有些不确定，“如果赢了，可能会去国外参加夏令营...两个月。”
沈言栀的心突然沉了下去。两个月...整个暑假。
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那...很棒啊。什么时候走？”
“还不确定能不能赢呢。”
陈屿森笑了笑，“只是...想提前告诉你。”
他们又站了一会儿，直到校园里的路灯一盏接一盏亮起。
回去的路上，两人并肩走着，偶尔手臂相碰，却都没有像以前那样迅速躲开。
回到家，沈言栀发现母亲罕见地没有在书房工作，而是坐在客厅的电子琴前——那是父亲去年买给她的生日礼物，几乎从未用过。
“妈？”沈言栀放下书包，“在干嘛？”
母亲转过头，脸上带着沈言栀多年未见的轻松表情：“试着回忆你外婆教我的曲子。”她拍了拍身边的琴凳，“来，帮我听听对不对。”
沈言栀惊讶地坐下。
母亲的手指在琴键上生涩地移动，弹奏的是一首简单的儿歌，但旋律中依稀能听出《梧桐雨》的影子。
“这是外婆改编给我的睡前曲。”
母亲轻声解释，“你小时候我也弹给你听过，不过你大概不记得了。”
沈言栀摇摇头，眼眶突然湿润。
她伸出手，与母亲的手一起放在琴键上：“再弹一次，我们一起。”
两代人的手指在黑白琴键上交织，简单的旋律在客厅里回荡，像是一个迟来的和解。
第二天中午，沈言栀在食堂排队时收到了陈屿森的短信：“周教授今天下午三点来学校，想见你。音乐室？”
她的心跳加速：“好。”
下午最后一节课，沈言栀几乎无法集中注意力。
下课铃一响，她就冲向音乐室，却在门口差点撞上一个人——周教授比想象中要矮小，白发梳得一丝不苟，眼睛却明亮如少年。
“沈言栀？”他和蔼地问，“我是周维安。”
“周教授好。”沈言栀恭敬地鞠躬。
“别这么拘谨。”
周教授笑着摆手，“叫我周爷爷就行。陈屿森那小子呢？”
“他今天有学生会会议，马上到。”
沈言栀解释，同时注意到周教授手里拿着一个老式磁带盒。
周教授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啊，这个。你外婆1960年的录音，唯一存世的《梧桐雨》完整版。”
他轻轻抚摸磁带盒，
“素心当年只录了这一份，送给我作生日礼物。”
沈言栀屏住呼吸：“我能...听听吗？”
“这正是我来的目的。
“周教授走向角落里的老式录音机，“不过在那之前，我有件事要问你。”
他严肃起来：“国际青年音乐家比赛下个月开始报名，亚洲区预选赛在上海。我想推荐你参加。”
沈言栀瞪大眼睛：“我？但我才学钢琴不到半年...”
“时间不重要，才华才重要。”
周教授坚定地说，“你弹的《梧桐雨》里有种东西...和素心一样的东西。不是技巧，而是灵魂。”
就在这时，音乐室的门被推开，陈屿森气喘吁吁地跑进来：“抱歉迟到了，会议拖得太久。”
“正好。”
周教授打开录音机，“一起听听吧。”
沙沙的磁带声后，钢琴声响起。
即使经过半个多世纪的岁月，那音符依然清晰动人。
沈言栀立刻认出了外婆的演奏风格——比她更加细腻，更加克制，但内核里的情感如出一辙。
录音放到一半，陈屿森悄悄握住了她的手。
沈言栀没有挣脱，反而轻轻回握。
两人就这样听着六十年前的琴声，仿佛穿越时空与外婆对话。
录音结束后，周教授关掉录音机，房间里一时安静得能听见呼吸声。
“怎样，有兴趣参赛吗？“他问。
沈言栀看向陈屿森，后者鼓励地点点头。
她深吸一口气：“我想试试。”
“太好了！”
周教授拍拍手，“我会把比赛资料发给你。不过...”他狡黠地眨眨眼，
“你得换个曲目，不能又是《梧桐雨》。”
三人一起笑了。
周教授离开前，将那份珍贵的磁带复制了一份给沈言栀：“素心会为你骄傲的。”
他轻声说，“我们都一样。”
送走周教授，沈言栀和陈屿森留在音乐室里。
夕阳透过百叶窗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条纹状的光影。
“国际比赛...”陈屿森靠在钢琴上，“紧张吗？”
沈言栀诚实地点点头：“有点。不过还有一个月准备时间。”
“正好我省赛回来可以帮你。”
陈屿森笑了笑，“如果我赢了的话。”
“你一定会赢。”
沈言栀不假思索地说，然后为自己的笃定感到有些不好意思。
陈屿森的眼睛亮了起来：“那我们约定好了？你拿下国际比赛，我拿下省赛。”
“约定好了。”沈言栀伸出小指。
陈屿森勾住她的小指，两人的手在空中轻轻摇晃。
阳光照在他们相触的指尖上，温暖而明亮。
接下来的日子像做梦一样忙碌。
沈言栀每天放学后都泡在音乐室，有时是陈屿森陪她练习，有时是李老师指导，偶尔母亲也会来听她弹琴，给出意想不到的建议。
陈屿森的省赛在周六举行。
沈言栀本来想去现场加油，但碰巧那天是外婆的忌日，她要陪母亲去扫墓。
“没关系，”陈屿森比赛前一晚发来消息，“我会录视频给你。祝我好运。”
“好运。”沈言栀回复，又加了一个四叶草的表情。
外婆的墓在城郊的陵园，简朴的白色墓碑上只刻着名字和生卒年月。
母亲摆上一束白玫瑰，轻声说：“妈，言栀要参加国际比赛了。像你当年一样。”
沈言栀跪下来擦拭墓碑，突然注意到右下角刻着一行小字：“音乐是我活过的证明。”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突然打开了她心中的某个锁。
“妈，”她轻声问，“外婆真的后悔过弹琴吗？”
母亲沉思了一会儿：“不，她后悔的是把自我价值完全建立在音乐上。”
她抚摸墓碑，“后来她明白了一个道理——才华不是诅咒，极端才是。”
回家的路上，沈言栀收到了陈屿森发来的视频。
他穿着正式的黑色西装，站在舞台上鞠躬，手里拿着金光闪闪的奖杯。
视频最后，他对着镜头眨眼，用口型说：“轮到你了。”
沈言栀忍不住微笑。
她点开比赛官网，下载了报名表，在“参赛曲目”一栏郑重地写下：《梦中的婚礼》——献给我的钢琴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