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栖廿一纪
上QQ阅读APP看本书,新人免费读10天
设备和账号都新为新人

第25章 秦岳的试探

自从上次在校园小径的“偶遇”和资料室的“学术探讨”之后,秦岳教授似乎暂时停止了对萧玉甯(苏瑾)的主动接近。他依旧是那个课堂上严谨博学的导师,偶尔在校园里遇见,也只是点头示意,并未再刻意搭话。

这让一直紧绷着神经的萧玉甯稍稍松了口气,以为自己之前的“装傻充愣”或许起了作用,让这位心思缜密的教授暂时打消了对她身份的疑虑。她得以将更多的精力投入到调香大赛的准备和对现代知识的学习之中。

然而,她显然低估了秦岳的耐心和……执着。

这位在故纸堆里刨根问底数十年的考古学家兼历史学家,一旦对某个“谜团”产生了兴趣,是绝不会轻易放弃的。他只是换了一种更不易察觉、也更“专业”的方式,继续着他的试探。

这天下午,萧玉甯刚从图书馆出来,就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起来。

“喂?是苏瑾同学吗?”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正是秦岳教授。

“秦先生?”萧玉甯心中一凛,连忙应道,“您找我……有事吗?”

“嗯,有点事。”秦岳的语气听起来很平静,“我最近整理实验室,发现了几件……可能是南梁时期的小玩意儿,一些残片和仿制品。你不是对南梁史很感兴趣吗?我想,或许可以给你看看,对你的学习或许有些帮助。我现在正好在历史系的文物陈列室,你如果方便的话,可以过来一趟。”

南梁时期的文物?残片和仿制品?

萧玉甯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起来!她当然感兴趣!任何能让她接触到那个熟悉时代物品的机会,她都不会放过!这不仅能慰藉她的思乡之情,更可能从中发现一些被史书记载忽略的细节!

但是……秦岳会这么好心?无缘无故地叫她去看文物?这听起来……更像是一个精心布置的考场!

她几乎可以肯定,这又是一次试探!他想通过她对这些文物的反应和知识,来进一步印证他心中的猜测!

去?还是不去?

去,意味着可能再次暴露自己;不去,又会显得心虚,而且……她实在无法抗拒亲眼看看那些来自“故国”遗物的诱惑。

“……好的,先生,我马上过去。”最终,好奇心和一种莫名的、想要证明“我比你更懂”的复杂情绪,压倒了理智的警惕。

历史系的文物陈列室位于系楼的顶层,平日里并不对外开放,只有老师和部分研究生凭预约才能进入。萧玉甯找到地方时,秦岳已经在门口等她了。

陈列室不大,光线柔和,四周墙壁是恒温恒湿的玻璃展柜,里面陈列着一些陶器、青铜器、玉器、书画拓片等,大多是教学用的仿制品或等级不高的出土文物。

秦岳带着她走到一个靠墙的操作台前。台子上铺着柔软的白色绒布,上面零散地摆放着几件物品,旁边还放着白手套和放大镜。

“就是这些。”秦岳指着台子上的东西说道,“大部分是残片,还有几件是现代仿制的教学用具,你随便看看。”

萧玉甯的目光立刻被吸引了过去。她小心翼翼地戴上秦岳递过来的白手套(这个动作倒是让她觉得很专业,宫里接触珍贵器物时也是如此),然后走近操作台。

台子上的物品不多,但每一件都让她心头微震。

有一块巴掌大小的青瓷残片,釉色呈现出一种温润如玉的淡青色,上面还残留着几笔写意的莲纹。萧玉甯一眼就认出,这是南梁皇家御窑烧制的“秘色瓷”!这种瓷器釉色独特,烧制工艺秘而不传,只有宫廷和极少数顶级权贵才能拥有。这块残片的釉色、胎质、画工,都与她记忆中父皇书房里那只莲纹笔洗如出一辙!

还有一枚锈迹斑斑的铜镜残片,边缘虽然残破,但依稀能看到背面精美的缠枝葡萄纹和瑞兽图案。这铜镜的形制和纹饰风格,正是南梁中后期宫廷流行的样式!甚至……与她坠湖时可能接触到的那面神秘青铜镜,似乎也有几分相似?(当然,仅凭残片她无法确定)

旁边还放着几枚形状各异的铜钱,有的字迹模糊,有的锈蚀严重。萧玉甯拿起其中一枚,仔细辨认着上面的篆字——“永宁通宝”!这是她皇兄登基后(如果他顺利登基的话)拟定的新年号“永宁”所铸的钱币!虽然她离开时还未正式发行,但她曾见过钱币的设计样稿!这枚铜钱……难道皇兄后来真的……?或者,这只是后人臆造的仿品?

还有一支断裂的玉簪,材质是上好的和田白玉,虽然只剩下半截,但簪头雕刻的凤凰形态栩栩如生,羽翼线条流畅华美,工艺极其精湛。这……这分明是南梁皇室女子才能佩戴的凤簪样式!而且这雕工……让她想起自己及笄时,母后曾赏赐给她一支极为相似的玉簪!

最后,还有一件相对完整的物品——一个仿制的漆器食盒。黑漆为底,朱红描金,绘着精致的缠枝莲纹和飞天图案。盒子的形制、大小、纹样,都与南梁宫廷宴饮时盛放点心果品的食盒几乎一模一样!

看着这些或真或残、或仿或古的物品,萧玉甯感觉自己仿佛瞬间穿越了时空,回到了那个既熟悉又遥远的南梁宫廷。一种难以言喻的激动、亲切、以及物是人非的酸楚,瞬间涌上了她的心头。她的手指微微颤抖,眼神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几乎要落下泪来。

而这一切细微的反应,都被站在一旁、看似随意实则专注观察的秦岳,尽收眼底。

他看到她拿起那块秘色瓷残片时,眼中闪过的惊艳与熟稔;看到她抚摸那铜镜残片时,指尖的微微颤抖和一闪而过的疑惑;看到她辨认出“永宁通宝”时,瞬间激动又黯然的神色;看到她凝视那支断裂凤簪时,眼神中流露出的追忆与伤感;甚至看到她拿起那个仿制漆盒时,嘴角不自觉勾起的一丝怀念的弧度……

这些反应,绝不是一个仅仅对南梁史“感兴趣”的普通学生应该有的!

那是一种……仿佛失散多年的游子终于看到故乡信物般的、深入骨髓的情感流露!

秦岳的心脏也跟着加速跳动起来。他几乎可以肯定了!但他还需要……最后一点证据。

他清了清嗓子,打破了沉默,语气尽量平淡地问道:“怎么样?这些东西……有什么特别的发现吗?”

萧玉甯被他的声音惊醒,连忙收敛心神,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知道,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开始!她不能再像上次那样失控!

她深吸一口气,抬起头,迎向秦岳的目光,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客观而“学术”:“先生,这些物品……确实很有意思。”

她拿起那块秘色瓷残片:“这块瓷片,釉色匀净,开片细密,莲纹画法写意流畅,应是南梁越州窑上贡的秘色瓷无疑。从其胎质和釉色判断,大约是永……嗯,是南梁中期偏晚的作品。”她差点脱口说出“永宁年间”,幸好及时改口。

秦岳眼中精光一闪,不动声色地点点头:“嗯,分析得不错。与我们的初步判断一致。”

萧玉甯又拿起那枚铜镜残片:“这面铜镜,从残留的纹饰看,是典型的缠枝葡萄纹,带有明显的西域风格影响,这在南梁中后期确实非常流行。其铸造工艺……似乎采用了失蜡法?边缘打磨也颇为精细,应是官造之物,甚至可能是宫廷用品。”

“失蜡法?何以见得?”秦岳追问。他对铜镜铸造工艺并非专长。

“您看这瑞兽的鬃毛和葡萄藤的细节之处,”萧玉甯指着残片上极其细微的纹路,“线条流畅圆润,几乎没有范铸的痕迹,只有失蜡法才能达到如此精细的效果。”她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仿佛亲眼见过工匠制作一般。

秦岳心中再次一震。失蜡法在古代并非主流铸造工艺,尤其是在铜镜制作上应用较少,需要极高的技艺。这个“苏瑾”竟然能一眼辨认出来?

萧玉甯没有给他过多思考的时间,又拿起那枚“永宁通宝”:“这枚钱币……字体娟秀,有瘦金之风,似乎是仿照了前朝徽宗的御书体?‘永宁’这个年号,史书记载似乎并未正式启用……此币是真是仿,恐怕还需更多佐证。”她刻意模糊了自己对此币的熟悉度,将其归结为“仿照前朝”和“史书记载”。

秦岳点点头,没有反驳。关于“永宁通宝”的真伪,学术界确实存在争议。

接着,她拿起那支断裂的玉簪:“此簪玉质温润细腻,是上好的和田籽料。簪头凤凰造型,采用了镂空透雕及阴刻线等多种技法,线条繁复而不失流畅,凤眼神采飞扬,非高手匠人不能为。从其形制和工艺判断,应是南梁皇室之物,且品级不低。只是……可惜断裂了。”她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惋惜,但很好地控制住了更深的情感流露。

最后,她拿起那个仿制的漆器食盒:“这件……是仿品吧?”她语气肯定地说道,“虽然形制、纹样都仿得很像,但这漆色过于鲜亮浮躁,描金也略显匠气,缺乏古漆器那种沉穆温润的光泽和……嗯,时间的包浆感。而且,这盒盖的子母口接合处,似乎也……不够严密。”

她一边说,一边用指尖轻轻抚摸着食盒的边缘和接缝处,那动作自然而娴熟,仿佛她曾经无数次使用过类似的正品。

听完她这一番条理清晰、细节精准、甚至连专业术语都运用得当(虽然有些词汇带着古风)的点评,秦岳彻底沉默了。

他原本只是想通过这些物品,观察她的情绪反应,试探她的知识边界。却没想到,她不仅对这些物品的年代、材质、工艺、甚至真伪都了如指掌,其点评的深度和精准度,已经远远超出了一个“感兴趣”的学生所能达到的水平,甚至……比他这个专业的历史系教授还要更胜一筹!

尤其是她对铜镜失蜡法工艺的判断,对玉簪雕工细节的把握,以及对漆器包浆感和子母口严密度的评价……这些都需要极其丰富的实践经验和超乎寻常的鉴赏眼光!绝非仅仅通过书本知识就能掌握!

除非……

除非她真的……来自那个时代!

这个念头如同疯长的藤蔓,再次紧紧缠绕住了秦岳的心脏!他看着眼前这个身形纤弱、面容清丽、眼神中却透着与年龄不符的沉静与沧桑的女生,感觉自己仿佛正面对着一个活生生的、跨越千年的谜题!

他几乎想要立刻抓住她的肩膀,追问她到底是谁!来自哪里!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但他最终还是克制住了。

理智告诉他,现在还不是时候。他还没有完全的把握,贸然揭穿,可能会吓跑她,甚至带来不可预测的后果。他需要更多的证据,更周全的计划。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脸上重新露出那副温和的学者笑容:“苏瑾同学,你……真是让我刮目相看。你对这些文物的见解,非常独到,也非常专业。看来,你之前的‘谦虚’,实在太过了。”

萧玉甯心中一紧,意识到自己刚才为了证明实力,似乎又表现得“过头”了。她连忙补救道:“先生谬赞了……学生只是……班门弄斧,胡乱猜测罢了。让先生见笑了。”

“不,不是胡乱猜测。”秦岳摇摇头,语气变得意味深长,“你的点评,很有价值。尤其是在一些细节的判断上,甚至给了我一些新的启发。看来,以后在南梁史的研究上,我或许……还需要多向你请教呢。”

向她请教?!萧玉甯被他这句话惊得差点后退一步!他这是……什么意思?是在讽刺她?还是……真的在表达某种……合作的意愿?

她完全捉摸不透秦岳的心思,只能僵硬地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秦岳看着她这副戒备又茫然的样子,微微一笑,没有再说什么。他开始收拾操作台上的物品,仿佛刚才那番试探和对话从未发生过。

“好了,今天就到这里吧。这些东西,你可以随时来看。如果……你在制香或者其他方面,需要用到一些……特殊的、与古代相关的材料或信息,或许……我也可以提供一些帮助。”他一边收拾,一边看似随意地说道。

提供帮助?萧玉甯的心再次剧烈跳动起来!他这是……在向她示好?还是想借此进一步控制她、研究她?

无论如何,这番话都像一颗投入湖中的石子,在她心中激起了复杂的涟漪。

她默默地看着秦岳将那些承载着她故国记忆的物品一一收起,心中五味杂陈。

这次“文物鉴赏”,无疑是一场惊心动魄的较量。她虽然凭借着真实的知识储备暂时“过关”,甚至让秦岳刮目相看,但也因此暴露了更多不属于“苏瑾”的痕迹,加深了他的怀疑。

她与这位秦岳教授之间的关系,似乎变得更加微妙和危险了。他像一个经验丰富的猎手,而她则是那只既想靠近火堆取暖、又害怕被火焰吞噬的猎物。

前方的路,似乎更加迷雾重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