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序
景海峰
深圳图书馆坐落在市中心,背靠莲花山,面向振翅欲飞的大鹏双翼楼,人流如织,书香漫溢,早已是深圳读书人心中的清幽胜地和这座年轻城市的重要坐标。为了更好地发挥这块文化地标的作用,从2013年开始,图书馆将临街的餐厅改造成了一间宽敞明亮、陈设雅致的大阅览室,起名“南书房”,取阳光和煦、心灵熨帖之意。除了一般的书籍陈列和读者阅览功能以外,在南书房里还举办了一系列的读书拓展活动,包括讲座、对话、展览等,内容丰富多彩,形式活泼多样,成为图书馆服务于社会大众的一个新亮点。在林林总总的活动当中,创办于2014年11月“深圳读书月”期间的“深圳学人·南书房夜话”文化沙龙,可以说是深圳图书馆与深圳市社会科学院同仁颇具匠心、倾力打造的一个思想园地。“夜话”的第一季以儒家之人文精神为总议题,从多个方面对儒学的思想内涵和当代发展做了深入的探讨,10期会讲的记录稿已经编为《儒学的返本开新》一书,由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于2016年2月出版。接续着第一季的话题,“南书房夜话”第二季从2015年5月开始,9月收官,春去秋来,围绕儒家经典的阅读问题,又进行了10期讲座,这些讲读活动的速记稿在经过整理之后,便成为了眼下的这本书。
这一季的话题是围绕着儒家经典展开的,一方面在讲过了儒家思想的许多内容之后,需要深入其根源性的典籍当中,另一方面作为图书馆的沙龙活动,读书可以说是再恰当不过的方式了。什么是经典?儒家的经典有哪些?这些经典应该如何去阅读?这10期的对话基本上都是在探讨这些问题,10余位学者轮番上阵,放言阔论,各抒心得,异彩纷呈。
就目前的语境而言,经典是个多义词,什么才叫“经典”,可能人言人殊,有严格意义上的,也有宽泛使用的。就儒家之经典来说,按照《墨经》里面所讲的“分名之法”,也应该有“私、类、达”的不同。所谓“私名”,是就严格意义上来说的,当然是特指儒家的“十三经”,在汉唐时期为六经之学、六艺之教,而宋代以后则是“四书五经”。“类名”之儒典,包括历代先贤大哲围绕着儒家思想所展开的义理发挥之著,也包括了对儒家经典文本进行各式阐解的注疏之作。而“达名”之儒籍,所可能涉及的范围就更加宽泛了,不分古今,无论中外,凡是对儒家思想有所发挥、对儒学内容有所拓展的重要著作,能够称得上是名著的,均属于此列。
但就儒家的根本义理而言,我们说的经典,显然不是世俗的所谓“名著”可以归纳的,它是从文化典范的意义和长时段的历史影响来定位,往往具有最高的权威性和普遍的指导意义,其对于文化人格之塑造、社会制度之构建、世界意义之阐明等,均能起到其他任何典籍都无法替代的作用。在历史上,最早具有这种经典身份的显然只有《诗》、《书》、《礼》、《乐》、《易》、《春秋》几部,即所谓“六经”。这些著作定型于东周时期,大多为三代文明的遗典,特别是经过孔子之手删削整理之后,才得以流布于世。到了汉朝以后,儒学获得了独尊地位,儒家的经典系统也渐次明朗,以“五经”(《乐》此时已亡佚)立于学官,确立起绝对的思想权威,成为众人研习和注释的对象,以至于解人蜂起、学者麇至,从而大开了所谓“经学”之局。随着经学的发展,经典的具体问题越来越复杂,系统亦屡有更迁,或是经、传分置,或是以传入经,文本的数量也逐渐发生了“扩容”的现象,而最终是定格在宋以后的“十三经”。
从“五经”到“十三经”,经历了一个漫长的历史过程,这中间屡有变更与调整,总体上是“经”之阵容的扩编或扩大化,即除了原来的经之外,又将后出之传、记纳入其中。传、记之作并非三代遗典,而是大多创作于春秋战国之时,属于“轴心文明”时期的作品。一般说来,传、记要晚出,是“六经”系统化、经典化之后才产生的,很多都是依经而起,也就是在整理、编纂或者理解、解释“六经”的过程中才出现。譬如说,《论语》、《孟子》之于《诗》、《书》、《礼》、《乐》,“十翼”之于《易》,“三传”之于《春秋》,《礼记》诸篇、七十子后学之作之于“六经”等。而“十三经”的阵容,既包括了经的部分,也有传和记,是经与传的混合体。其中,除了《易》、《书》、《诗》之外,《礼》分成三部(《周礼》、《仪礼》、《礼记》),《春秋》别为三传(《左传》、《公羊传》、《谷梁传》),此外加上了《论语》、《孝经》、《尔雅》、《孟子》。这个阵容的最后定格当是在南宋时期,而与此同时,当时又有将《礼记》中的《大学》、《中庸》两篇单独抽出,与《论语》、《孟子》合为“四书”的做法。特别是经过朱熹的大力表彰,“四书”成为一体,他本人花了近40年的心力来为“四书”做注解,其《四书章句集注》一书,体大思精,影响深远,构筑了一个宏大的哲学系统。自此而后,“四书”就渐渐地与“五经”对举,成为宋明时代新儒学系统的基本经典架构。
与古老的“五经”相比,“四书”系统所汇聚的文化符码更为直接地表达了“轴心时代”的创造精神和古典文明的意蕴,也更能体现出人的主体意识的自觉和理性主义的张扬,特别是道德意识和审美情趣的发煌。所以这些文本的基质为儒家诠释学的新开展提供了可能的空间,诱导出了别样的生机勃勃的思想创造活动。通过对“四书”的解释,宋明新儒家不但重新获得了自身价值体系的根源性意义,而且找到了抵御和批判佛教出世主义的强有力武器,在经典诠解中重新树立起了儒学的权威。所以在南宋以后,“四书”的地位和实际意义可能比“五经”来得更为重要,“四书五经”之说也渐渐地成为定局。
“南书房夜话”第二季的讲题,即是以“四书”(《论语》、《孟子》、《大学》、《中庸》)和“五经”(《诗》、《书》、《礼》、《易》、《春秋》)为中心。围绕着这些经典的基本义理来阐发儒家的思想,结合现代人的阅读体会和理解,从当代社会与生活的实际感受出发,就儒学所涉及的广泛问题,紧扣住文本的内容来展开讨论。每一本书即作为一讲的话题,只是在题目上稍稍作了些变化,以增强其现实感和指向性。比如:“我们今天如何读《论语》?”“孟子精神的时代意义”,“儒学中的‘大学’与‘小学’”,“《中庸》与中庸之道”,“诗教之美——《诗经》漫谈”,“儒家文明与中国的历史观”(《书》),“礼乐文化在现代社会生活中的价值”(《礼》),“我们今天如何读《周易》?”“从《春秋》看儒家文明”。在讨论这九本书的前面,我们又加了一讲为引子,也作为这一季的一个总论,题目为“经典阅读与现代社会”,这样便显得比较完整了。
这一季讲座的形式,仍然是由一人主持、两三人对谈,话题虽说是在一个大致的框架内进行,但现场却是应机而发,具体谈什么、怎么谈,大家并无约定。所以,往往是讲者兴之所至,如珠走盘,奇思妙想,喷涌而出,听者也意兴酣畅,台上台下的思绪交织成一片,有很强的现场感,整个气氛也非常热烈。从这一季开始,深圳大学“国学精英班”的同学也加入了听众的行列中,每一次深图都安排专车迎来送往,这些在读学子的加入和参与,极大地调节了现场的学术气氛,相当于把课堂搬到了公共场所,将教学实践和市民文化活动结合在一起,收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其他的听众,有很多是铁杆粉丝,几乎每场必到,也有偶尔光顾者,人来人往,风生水起。那场景,于群书环抱之中,台上二三士侃侃而谈,台下众多听众,或稳坐凝思,或驻足张望,固定的板块和流动的边缘构成了一幅生动美妙的图景,使得“南书房夜话”更显绚烂多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