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愿军女兵风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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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德林

1933年10月生,四川合江县人。1950年6月考入第15军随军干校学习,1951年7月随中国人民志愿军第15军入朝,在第15军45师卫生科手术室做护士工作。

我在上甘岭战役中的亲历

我随部队来到五圣山脚下,驻防在上甘岭阵地附近时,还不满十八岁。和以往我们的防空洞不同,这次洞很深,里面有很多小洞,有进出口。那间小手术室是用敌人丢下来的照明弹“布”顶起来的,以防震动的泥土掉在伤员的身上。我们共有十二人,两名医生,一个叫杜随友,另一个是重大毕业的楼志功,女兵只有我和张祥珍,其余的男同志有陈国治、严学容等人。

我们担负这么大战役的救护收容工作,是不分白天和黑夜的。那里的战争气味非常浓,除了飞机大炮的轰隆声外,还增加了战斗的机枪声。一条条的坑道、工事随处可见,有我们志愿军的担架队、朝鲜女担架队、从后面上来的运输队,还有沿路设置的茶水站。上甘岭战役于1952年10月14日打响,自15日起战斗非常激烈,在3.7平方公里的狭小地区内,每日竟落弹数十万枚,我们的手术室洞震得石头、泥土往下掉。山石被炸成粉末,气浪焰人,焦土没膝。我们在烟雾中救护伤员。10月15日凌晨,东方刚刚透亮,震天动地的轰隆声传来。只见三十多架轰炸机排成五排,每排六架,有时八架,一排紧跟一排,像老鹰一般从南边窜过来,然后在空中兜了个圈子,一架接一架俯冲下来扫射,成堆的炸弹投下来,啸声刺耳,闪光刺目,炸弹爆炸时,冲起的气浪夹杂着弹片和飞石。这时候,我们都在坑道里不出来。那几天,阴沉的天空下起了毛毛细雨,以后就开始下雪了。我们还穿着单衣,也有穿棉衣的。打了好几天了,10月19日,我们的“喀秋莎”火箭炮、榴弹炮向南发起总攻,收复了全部阵地,这一天我们的伤员少了,但远处传来黄继光牺牲的消息!首长下令要打到底、打到胜利!一个礼拜的战斗,我们从来没有睡过觉,不能坐下,一坐下来就睡着了,两只手都拿不动重东西,背伤员真是很困难,背不动,只有带着伤员趴着前进,伤员真是可怜,但从来没有一个伤员叫过痛。那几天雨夹雪,松土变成了稀泥,弹坑变成了泥坑,给我们转运伤员带来了极大的困难。我们全身是雪、血、泥土,伤员更不用说了,也没有衣服换。后边运输物资的人员上来,回去把伤员带走,这些连续不断的人流,在炮声、枪声、炸弹声中完成战斗任务。我们的伤员在前方是不能停留的,断腿的、缺手的、肠子打出来的、头部负伤的,都要及时处理,脚、手不能保的马上进行手术截肢……我自己也在那里度过了十八岁的生日。

停战前,在朝鲜元山,陈德林与朝鲜儿童合影

陈德林为战友包扎伤口

打了二十多天,我们被换下来,回到了靠后方一侧的收容所,结果在一次救护伤员的途中,我的左脚负伤了。

陈德林(中)与战友秦大鹏(左)、蒋家成(右)一起站岗

陈德林在救护室(地下室)地面站岗

我的脚受伤后,躺在坑道里,正在发烧。抬来一位年轻小伙子,他趴在右边角上。他叫我:“同志,你伤得好严重啊!痛吗?”我摇了一下头。便转过头来,只见他没穿裤子,趴在铺上,半个屁股血淋淋的,没等我开口,笑了笑说:“真不好意思,我不能穿裤子。”我说:“只要没有死,以后就能穿裤子了。”我俩都笑了。就在这天下午,我感到脚部受伤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蠕动,我想莫不是我的脚长蛆了。医护班的战友来了,我说:“我的伤口可能长蛆了,正在爬呢。”她说:“不会吧,该是长肉了。”松开绷带一看,肌肉已发黑,果真是长蛆了。难怪我已经半个月高烧不退,原来伤势恶化了。我估计挺不过这一关了,因为我见过像我这样伤势的战友说没就没了。我身边有十多元钱,我把它夹在团费证里,打算把它上交给团组织,作为生前最后一次交的团费。这件事我没有对任何人说。我从赴朝的第一天起,从来也没想过要活着回国。第二天,宋耀奎医生给我诊治,告诉我要截肢,问我有什么意见和要求,我只把头摇了一下。我想,已经准备死了,还截什么肢呢?医生走后,那名臀部伤残的战友不断地叫我:“同志,你不要睡着了!”我知道他是担心我一睡不醒。可就在这天,这位战友要转走了。临走时,他又嘱咐我:“同志,你千万不要睡着了!” 啊!亲爱的战友你在哪里,我到现在还不知道你的名和姓,我多么想见你!洞里只有我一个人了。第二天,杜随友医生找我谈话:“德林,只有截肢才能保存你的生命,你有什么要求和意见?”我说:“我们都在一起救死扶伤,许多战友也都永别了。我们医药非常缺乏,像我这种情况长眠不起的也不是一个两个,别为我费心了,还是多照料其他的伤员吧!如果有一支盘尼西林把烧降下来,伤口可能会好转,我们国家太穷了,这样的药太少了,你说该截肢就截肢吧!”杜医生眼睛忽然一亮,说:“我向军部请示一下,看军卫生部有没有盘尼西林。”我说:“还是算了吧,这药八元钱一支,稀贵着哩。要是有,用在该用这药的战友的身上吧!”第二天下午,我没想到护士真的拿来一支盘尼西林油剂。她一次给我打一点点,四小时一次,分几次打完。这支盘尼西林使我退烧了,我可以坐起来了,班里派护士胡书会来护理我。我说:“我能坐起来,你不用管我了,你去忙别的事吧。”她给我用那印着“最可爱的人”的茶缸,装了一缸藕粉。这时,我听见洞外有很多四川人说话,原来他们是增援前线的新兵,我叫书会出去看看。她出去后,我却又晕倒了,醒过来时,藕粉撒了一铺,我偷偷地把铺擦干净。待她回来时,我说:“藕粉我吃过了。”这藕粉是来之不易的,为了把它送到前线,不知有多少人在运输途中献出了自己的生命。我的伤渐渐好了起来。一次,我拄着棍子走了五里路,去看祖国来的慰问团演出的戏剧。回来后才发觉左脚裂了一个大口子,出了不少血,因为脚不长皮,我没敢说,怕照顾我的护士受批评。那次伤口长蛆的事,我后悔不该让人知道,因为后来那个护理我的护士被全师通报批评。三十年后,我去洛阳找到这位战友,向她道歉。我伤好后,被派到重伤区,专管破伤风,外伤性坏蛆是外伤传染病,四个人管六十多人,白天两人,夜晚两人,打针吃药护理到底。有的还拉不出大便,灌肠灌不进,肛门被堵得又红又肿,我们只得用手指从肛门一点一点地往外抠大便。我记得有一个二十多岁的长脸指导员,我要用手给他抠大便,他硬是不让。说真的,我也有点不好意思,但是不把大便抠出来,造成肠堵塞是会死人的,结果我还是给他抠了,这位伤员以后转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