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时期新旧文学关系散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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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晚清文学的新变

晚清的文坛,依然沿袭过去的传统,以诗坛为主,对应风云变幻的社会思潮,诗坛在这一时段的变化也是很大的。从开一代风气的龚自珍始,到提倡“诗界革命”的维新派诗歌,到以南社为代表的革命派诗歌,中间还一直贯穿着各种复古主义的流派,共同构成了晚清民初诗坛丰富复杂、多姿多彩的风貌。

龚自珍(1792—1841),是清末进步思想家和文学家,具有深刻的批判精神,对近代思想界有明显的启蒙作用。他揭露现实,批评社会,纵论天下事,对于长期慑服于极端专制主义的传统知识分子产生了开风气的作用。钱仲联评述说:“在近代诗歌发展史上,开创了一代诗风的杰出诗人,是力主诗歌革新的龚自珍、魏源等人。龚自珍,他不仅是一位著名的启蒙思想家,同时也是启一世之蒙的诗人。”“在艺术上,龚自珍的诗境界奇肆,形象瑰玮,想象丰富,才藻纷披,充满着浪漫主义的色彩。它有力地扫荡了清中叶以来诗坛上衰颓不振的诗风,也有力地感染和鼓舞了近代资产阶级改良派和革命派的诗人们,他们从龚诗中吸取有益的营养,并形成了那一时代的诗风。”[26]他的代表作是《乙亥杂诗》,下面选录两首,以见其思想和艺术的一斑:

浩荡离愁白日斜,吟鞭东指即天涯。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

九州生气恃风雷,万马齐喑究可哀!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材。

诗界革命。提倡者为梁启超、黄遵宪等人,梁启超在《饮冰室诗话》里还列举了丘逢甲、康有为、夏曾佑、蒋智由、谭嗣同等人。钱仲联说:“所谓‘诗界革命’,按照梁启超的说法,是‘革其精神,非革其形式’,‘要能以旧风格含新意境’”[27]“今日不作诗则已,若作诗……不可不备三长:第一要新意境,第二要新语句,而又须以古人之风格入之,然后成其为诗。”[28]很明显,这里所说的“新”,是指在运用旧体诗这种形式的时候,要在诗歌语言和内容方面有所创新,自觉运用诗歌为他们的政治改革鼓吹。从诗歌内容上看,有两点值得说明:一是宣传新思想、新知识、新事物,努力写出古人未写之物、未写之境;另一个是写出大量鼓吹变革、救亡图强为主题的作品。“‘诗界革命’从总体上说,终究没有能从根本上摆脱旧体诗的束缚,只能在旧体诗的规格内翻新,因此,‘诗界革命’也如绚烂的晚霞,很快成为历史的陈迹。尽管如此,他们留下的诗篇和取得的成就,足以突破元明以来的诗坛,成为几千年中国古典诗歌的后劲;他们在诗歌通俗化方面所作的努力,也为五四运动前后掀起的白话诗运动架起了桥梁。”[29]

南社诗人。继“诗界革命”而起的,是资产阶级民主革命的战士诗人和宣传资产阶级民主革命的“南社”诗人。南社是当时诗坛上影响最大、声势最盛的革命文学团体,是一个用诗文来鼓吹革命、团结爱国知识分子的组织,成立于1909年11月,因为这个社提倡于东南,取“乐操南音”之意,寓有反抗北方清王朝的意思,因取名南社。这个社团发展很快,一年后发展到一百九十三人,最后增加到一千一百七十人之多,前后持续十五年之久。南社代表诗人是柳亚子,其他还有陈去病、黄人、苏曼殊、黄节、诸宗元、林景行、林学衡等。在诗歌的风格和内容方面,“他们诗歌的形式和风格,仍然是龚自珍的传统的继承,在旧体诗的形式中力图突破传统写法的束缚,与‘诗界革命’并无二致;在内容上,与‘诗界革命派’则有了改良与革命的区别,表现了辛亥革命前后革命党人为拯救祖国危亡,为推翻清王朝专制统治而英勇献身的革命理想和英雄气概,作品中洋溢着强烈的爱国主义和民主主义的革命精神”[30]

复古主义流派。在各种复古主义诗派中,影响最大的是同光体派。“同光体是近代各种宋诗派的统称,正如同光体的巨子陈衍所说:‘同光体者,苏堪(郑孝胥)与余戏称同(同治)、光(光绪)以来诗人不墨守盛唐者’(《沈乙庵诗序》)。这一派的诗人,大抵上都不满墨守唐人、泥古不化的诗风,继承郑珍、何绍基等开导了先河的宗尚宋诗的风尚,希冀在学古的领域内开拓诗歌的新途径,使诗歌具有新的生机。”[31]同光体内部又有不同,按照地域和宗尚的不同又可分为三派,各有代表人物。第一派是赣派,承宋代江西诗派而来,追慕黄庭坚、陈师道,此派以陈三立为代表人物,其他还有华焯、胡朝梁、王瀣、王易、王浩、和陈三立的儿子陈衡恪、陈隆恪等。第二派是闽派,这派以陈衍、郑孝胥为代表,还包括沈瑜庆、陈宝琛、林旭等人,他们较推崇宋梅尧臣、王安石等人。第三派是浙派,以沈曾植、袁昶为代表,沈曾植是著名学者,诗风生涩奥衍,力避平庸。除以上三派之外,还有夏敬观、俞明震、范当世、陈曾寿等也被认为是同光体诗人。

总体上说,晚清以来诗坛是强调新变的,在时代的感召下,多慷慨激昂的篇什,在摆脱旧的形式束缚,开拓新的表现天地方面,都做过不同程度的探索和努力,但从总体上看,又都不脱旧体诗的框架,都是在旧形式内的翻新。

与诗歌相比,小说作为文学的一个门类在晚清有更根本的变化,能够说明这种变化的是小说地位的大幅度提升。20世纪初,梁启超提出了“小说界革命”的口号,著文高度评价小说的作用:“欲新一国之民,不可不先新一国之小说”,“今日欲改良群治,必自小说界革命始;欲新民,必自新小说始”[32],并认为小说是“文学之最上乘”。虽然其本意是要利用小说作为政治宣传的工具,但对于小说地位的提升方面的作用是毋庸讳言的。在中国文学传统中,小说是没有地位,小说家是被人瞧不起的,所以很多中国古代小说家往往不愿署上自己真实姓名。“小说界革命”在晚清掀起了一个小说热潮,梁启超的小说主张打动了当时的很多传统文人,纷纷以改良社会之心加入小说创作行列,即便是某些以消遣为内容的小说,往往也有宣传民主、自由、科学等政治思想的。总的来说,“小说界革命”一方面改变了旧派文人鄙视小说的传统观念;另一方面通过引进西方小说这个参照系,为小说写作技术的进步、小说观念的改变提供了阶梯。但“小说界革命”是以外在的标尺来衡量小说的,虽然提升了小说在启蒙方面和政治鼓动方面的工具性地位,但并没有真正确立小说主体地位。这一时期倡导小说的人,多视小说为新思想、新知识的媒介,为一种特殊教科书,而忽视了小说艺术的独立价值,这也是为什么清末小说大繁荣,而未能产生可以与古代优秀小说媲美的杰作的原因之一。[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