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61章 辞灵大典
断壁残垣前密密麻麻立着人影。
呜咽的北风裹挟着砂砾,尖啸着掠过半截雕龙石柱,将檐角铜铃吹得叮当乱响。
说来也怪,玄门出事那日,林和赶到时,刺目猩红蜿蜒过白玉阶。他分明看见那些满身血污的仙人们仰起头,衣袂竟在晴空下寸寸透明,恍若晨雾中舒展的素绡,未及落地便化作缕缕青烟。
仙骨似乎都同时去了某地。
是不是葬花庙还不好说。
唢呐响时,清泉踉跄着扶住焦黑的门柱。腕间银丝缠就的星纹腕带骤然发烫,烫得她腕骨几乎要融化了。
白楚年攥着袖口的手指节发白,恍惚又见那日玄门血案。
浓稠如蜜的异香在废墟间蜿蜒游走,清泉纤长的睫毛颤了颤。交叠在胸前的十指绞得发白,连腕骨都泛起细碎的青玉光泽——她比谁都清楚,这镜子的星辰之力此刻根本藏不住,像是在与废墟里的什么东西相呼应,只怕此刻方圆百里的妖族都竖起了耳朵。
林和喉结滚动着咽下叹息。
方四意趁着众人行祭礼,纤足点着满地青砖碎砾悄悄退后。
杏红裙裾掠过断壁残垣,如狸奴踏雪般轻盈,连缀着银铃的腰牌都被她捏在掌心,生怕露出半分珠玉相击的声响。
碎瓦在她绣鞋下发出细不可闻的轻吟,少女忽而顿住身形——半截汉白玉柱后,星屑似的微光在尘埃里明明灭灭。她雪腮顿时泛起兴奋的薄红,十指不管不顾地扒开潮湿的泥块,金芒流转的琉璃残片甫一入手,满室光华竟似被吸进这寸许碎玉之中,须臾间归于沉寂。
“应该是个宝贝!”她将碎片塞进鹅黄绢帕,熟练地藏进腰间暗袋。
在现代,她也是能从超市店员眼皮底下顺走东西的妙手。
正要起身时,半幅残破的壁画蓦然撞入眼帘。
朱砂绘就的诡艳图卷上,银霜覆雪般的男子屈膝垂首,墨貂大氅逶迤在地,竟向着一团漆黑的东西行五体投地的大礼。
那画上,被他祭拜的人形阴影裹在玄色斗篷里,连指尖都笼着森森鬼气。
“这个碎瓷片难道是上古禁术的献祭壁画吗?”方四意以牙齿轻啃指尖,眸中泛起涟漪,云鬓间衔着的海棠步摇随着歪头的动作轻晃。她发狠将周遭的残石翻了个遍,却再寻不到第二片绘着壁画的碎陶。
待她猫着腰溜回前庭,北斗玄门的镇山碑前早已香雾缭绕。
九尺青铜鼎中焚着龙涎香,七大宗门的修士广袖当风,一片的玄色祭服。更有化作人形的精怪们捧着千年灵芝、北海明珠,个个垂首低眉如泥塑木雕。
方四意贴着冰凉的墙壁,十指揪着裙摆上的流苏穗子。她望着殿前那些严肃的人群,心尖像被猫爪子挠一样发痒。偏偏那垂着的鬓角只敢往梁柱后头藏,乌溜溜的杏眼倒活泛得紧。
她眼见着葬花庙主披着黑斗篷,缓缓上前。庙主举着彼岸花枝沾了玉露洒在石碑前,那玉露忽地变成金光炸在石碑面上,落在地上成了灰。
各弟子纷纷行礼跪拜。
仪式已成,七大仙门弟子纷纷离去。
林和的目光钉在殿角——绯色裙裾掠过青砖的瞬间,他瞳孔骤然缩成针尖。
“思思在那里做什么?”他仔细回忆了一下,“也对,这时候她应该在玄门废墟中找到了璇玑碎片。”
北斗玄门掌门为了不让璇玑落入宵小之徒手里,将璇玑拆解成四块碎片落入九州。其中一块,便在占星楼废墟之中。
此刻,那抹娇俏身影之后,墨色广袖正无声漫卷,恍若深渊里爬出的魇雾凝成实体。
“姑娘可识得占星长老孙女?”
寒气顺着耳垂窜进四肢百骸,方四意后颈绒毛瞬间炸开。她慌慌张张转身,绣鞋在琉璃砖上打了个滑,抬眼便撞进两簇跳动的血焰里——那怪物面上混沌如雾,唯独两点猩红灼得人神魂剧痛。
女子纤长的睫毛扑簌簌乱颤,灵台忽地漫起浓稠墨色,连裙裾上绣的银蝶都失了光彩。
“去找那个女孩。”玄铁般的敕令砸进识海,方四意木偶似的挪步。
千年前的种种如走马灯掠过:方四意会试图拿走清泉腕带,指尖刚触到清泉腕带便遭咒火噬心,黑袍人会掳走清泉……
林和喉间泛起腥甜。
他座下大妖什么时候学会擅自行动了。
不想惊扰了其他人,林和凑到白楚年身边小声道:“大妖现世,你带清泉先走。”
传音没入白楚年耳中时裹着三分血气。
见清泉被带走,那妖物屈指成爪,方四意霎时如断线纸鸢倒飞而去,腰间禁步玉环撞在青砖上迸出脆响。
大妖广袖翻卷掀起腥风,千斤重的镇灵石碑轰然崩裂。他踏着漫天石屑凌空而立,玄袍猎猎翻卷如黑云压城,鬼面下传来金石相击般的厉喝:“想要这姑娘活命,就拿占星镜来换!”
林和眸色陡然晦暗如渊,纤长睫毛在眼睑投下浓重阴翳,目光如淬了毒的寒刃般死死攫住那大妖鎏金竖瞳。
妖君识海霎时翻涌起滔天血浪,裹挟着黄泉忘川深处千万厉鬼凄嚎的声浪自九重幽冥破空而来:“我何时准你今日动手的!”
张瑶眼见方四意被那大妖钳制在利爪之下,千年冰潭般的心湖竟掀起了惊涛骇浪。喉间陡然泛起腥甜,绣着流云纹的靴尖已碾碎三块青砖,却在瞥见林和垂眸静立的瞬间生生顿住。
往日里,林和对方四意关怀备至,视若珍宝,今日为何如此反常?
张瑶在心中反复思索,也只有一种可能了——这妖怪太过强大,即便是林和,也没有把握能战胜它。
“轰——”
残阳如血的余晖里,张瑶忽然听见自己发间玉簪迸裂的脆响。她纤长睫毛沾着飞灰轻颤,忽而悟了——那妖物周身翻涌的煞气竟凝成实质,将整片断壁残垣都笼罩在血色结界之中。
四周弥漫着一股死寂的气息,残垣断壁在淡淡的光线中影影绰绰,恰似狰狞的巨兽。
“当我们都是死人不成!”素来清冷的嗓音染上三分戾气,张瑶反手抽出青霜剑的刹那。足尖点过碎瓦时,她分明看到林和藏在袖中的指尖正掐着邪诀。
可那裹挟着寒霜的剑锋距妖物尚有十丈,张瑶便觉肺腑如坠寒潭。漫天黑雾中探出森森骨爪,竟将她连人带剑掀翻在刻着卦象的残碑上。喉头滚烫的腥甜喷涌而出,血珠溅在青霜剑穗上,将银铃染成赤色。
张瑶喉间溢出血腥气,破碎的尾音染着血沫,在断壁残垣间撕开凄厉的裂口。
遮天蔽日的妖雾中浮动着千百张扭曲鬼面,玄袍翻涌如墨色云海。那妖君赤瞳垂落,睥睨着脚下蝼蚁般的修士,唇边讥诮未至眼底,广袖轻扬间罡风骤起。霎时地脉震颤,砂砾裹着森森鬼气凝成飓风,弟子们如同被无形巨掌碾过脊骨,接二连三栽倒在龟裂的青砖上。
唯有白泽青衫猎猎,矗立在浊浪中央。
他盯着妖君袍角暗绣的饕餮纹,指节扣在剑鞘上泛起青白。当裹挟着腐尸腥气的威压扑面时,他眉心不过掠过细微波澜,恍若寒潭映月倏忽即逝。
两道目光在半空相撞,迸出金石相击的冷光。妖君赤瞳忽地漾开血色涟漪,白泽不退不避,眸中蛰伏的凶气如千尺冰潭骤然炸裂,惊得对方广袖间鬼面齐齐发出尖啸。
妖君喉间滚出闷雷般的笑声,玄色云纹靴碾过张瑶染血的裙裾,挟着昏迷的方四意化作浓雾消散。
众人皆被吓退,尽数离散。
待最后一片碎瓦停止震颤,空荡荡的祭坛只余白泽衣摆扫过青砖的簌簌声。
林和指尖还凝着未散的印记,他时刻谨记自己仍是“筑基废柴”的身份,目光如尺丈量着白泽:“你若不动手,还有谁能敌得过?”
“林师叔莫要说笑!”白泽突然踉跄着扶住半截石柱,细汗顺着脖颈浸湿了鸦青交领。他慌乱扒开衣襟露出单薄胸膛,筑基期的灵纹在锁骨处明明灭灭:“你瞧这未成形的金丹,连御剑都要喘三喘,拿什么同五万年修为拼?”
林和闻言眼尾陡然压下一线锋锐弧度,原本温润似春水的眸光似被寒潭浸过。他倏然抬眸望向白泽,玄色广袖无风自动,竟震得风泠泠作响。
他并未立刻再次开口,只是静静地凝视着白泽。
「千年前遭劫的是清泉。而为何这一次,被抓走的是思思?」
林和的目光中闪过一丝忧虑,修长的手指不自觉地捏紧。
思思虽暂时性命无忧……
林和缓缓抬起头,目光投向不远处的白泽。
“莫非生了变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