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5章 卧冰求鲤
翌日,张冲拉开房门,两个大脑袋险些顶到他面门上来,赫然就是侯风,管通天!
两人见他衣冠不整,头发蓬松,下颌还有道抓痕,都是面露钦佩之色,想入非非。
“有事?”张冲纳闷道。
“没,没事,咱俩就是凑巧遇到了。”侯风眼珠滴溜,一把拽过管通天。
“哦——既然没事,那就是有病了?”张冲说话间取下门框悬挂的马鞭,马鞭一挥便朝两人击去,“有病就得治!”
两人都是眼疾手快之辈,见张冲取马鞭时,早脚底抹油溜之大吉了!
马鞭挥了个空,张冲随手将马鞭弃在地上,“你也听见了,这事跟我没干系。”
“与你没干,可你却干了。”若鹿合衣而起,语出惊人。
“我干甚了?”张冲只觉好笑。
若鹿轻哼一声,两人之间微有些尴尬,恰好此时有婢女送来盥洗的热水。
“洗漱一番罢,今日还有要事。”张冲扯开话题,率先去盥洗。
若鹿紧随其后,旁若无人的清洗一番面颊,并不计较。
张冲面若自然,心中却汹涌,感喟草原女子的豁达不羁,转瞬释然。
这个时代没有被封建礼教阉割过,人性天然。所谓三从四德,贞节牌坊,汉人女子一个也无,更莫说塞外女子。
蒸汽腾腾的热水在寒冬中无疑让人精神一振,洗漱完毕,张冲让婢女取来了一套小厮的服饰让若鹿更换,两人简略收拾一番便来到了城门口。
坞堡外侯风,马鸣及管通天三人早已恭候多时,为他们准备好了马匹。
此番入渔阳城联络士族,不宜张扬高调,所以他便拟定只带若鹿等四人轻骑前往。
若鹿小厮打扮,头戴毡帽娇俏可人,她身材轻盈,脚尖一点已在马背之上,飒飒落鞍。
“少夫人好马术。”侯风嬉皮笑脸。
若鹿美目斜睨他一眼,却是不承这个马屁,让侯风碰了一鼻子灰。管通天难得见侯风吃瘪一回,落井下石道:“猴疯子,这马屁拍的快却未必拍的准。”
侯风撇撇嘴,瞪了他一眼。马鸣依旧一副苦瓜脸,不苟言笑,仿佛一切都与他无干。
“行了,事不宜迟……”
“冲儿且慢。”
张冲正要打马离去,却见叔父满成赶来。
“二叔?”
“家主染病,想食一份鲜鱼汤……”
满成眼露精光,抬手轻拍张冲膝盖,张冲见怪不怪,“叔父放心,侄儿这便顺道去办。”
鹅毛大雪,天寒地冻,五骑踏冰驰骋于原野之上,所经沿途皆是张家田产,田中不少犁地的佃户,冒雪翻耕只为来年春播有个好收成。
“瑞雪兆丰年,来年定能丰收一番。”马鸣苦脸上难得有些笑意。
他们说话间,来到渔阳左近,此处是一片冰湖,湖面冻的坚固无比。
这湖亦是张家所有,平日会捕捞鱼虾蟹蚌,眼下寒冬万里冰封,也少了捕捞的渔夫,唯有张家佃户围着湖四周冬耕,热气腾腾。
张冲勒马而止,下马走到冰面上,蓦的解开衣裘,显露出壮硕的胸膛。
他将上衣披在肩头,跪倒卧地以滚烫的胸腹贴在彻骨的冰面上,哈气不止。
“他这是在做甚?”若鹿不解。
“卧冰求鲤。”马鸣苦脸解释,“家主染病想食鲜鱼,少主孝顺之至,合情合理合法。”
“荒谬!”若鹿蹙眉驳斥,“偌大的张家难道会没有一条鲜鱼?就算要野外取鱼,也当凿冰而捕,如此化冰求鲤岂不是舍本逐末?”
她这句舍本逐末说的含蓄,其实便是想说如此做戏,百害而无一利。
马鸣不语,侯风却笑道:“少夫人,您就放宽心的。”
他们似乎习以为常,并不以为奇怪。
若鹿对他们不可理喻,马鞭一挥打马上前,娇呼道:“快合上衣裳,会冻死人的!”
可张冲闻之不语,只见四周劳作的佃户注意到他,纷纷走来围观。不止如此,就连渔阳城中的百姓也三三两两攀谈而来,对于张冲此举谈论不休。
直到足足半个时辰,赚足了吆喝的张冲面颊通红,这才缓缓起身合衣,身下的冰面依旧是坚不可摧。
他在冰面前作揖再三,乞求河神显灵替父求鲤,半晌后才翻身上马,领着若鹿等人进入渔阳城中。
若鹿策马在旁揶揄道:“莫非这湖里是有神鱼,食之百病皆去不成?”
张冲听出她的弦外之音,兀自笑道:“其实湖里是否有鱼,能否化冰取鱼,鱼肉又能否去百病皆不重要。”
“那重要的是甚?”
“让旁人见到,才是最紧要。”
“可你并未取到鱼。”
张冲莞尔,“那公主可敢与我赌上一赌,看能否在一日内取到那鱼?”
“赌便赌,我还不信你当真能感化了河神不成?”若鹿满是不信。
张冲不与她相争,这怪不得若鹿不解,只因她从未来过塞内,不知道大汉的察举制度乃以孝为重,士大夫豪强便以孝应和,以博得孝廉之名。
许多愚孝的故事,并非是主人公愚昧不可及,而是他们心怀为官出名的念头,知其愚而行之。
所谓埋儿奉母,卧冰求鲤这等二十四孝故事,大抵便是如此。
张刅虽是豪强,但是却非士族,若要向士族晋升则必须要累世为官,而为官需要孝廉身份,孝廉则需要以孝道闻名,故而张父染病张子求鲤,一切都是那么顺理成章。
不但张家这般运作博名,大大小小的豪强士族,也都是如此,就看谁孝的更离谱更出奇。
张冲身为后世穿越者,起初对于二十四孝的故事亦是如若鹿般不解,可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他也早已明白了其中暗含的玄机,见怪不怪。
“少主,头一家去哪儿?”马鸣取出拜帖道。
张冲沉思片刻,“渔阳单家。”
几人打马穿梭在渔阳城中,远远的便听见市井中,几个垂髫小儿捻着蒿草,口中重复着童谣。
众人驰马而近,这才听清了小儿口中的谣。黄口小儿重复不歇,不知疲倦一遍遍重复。
“强弓挽,难穿幔。强弓反,天下染……”
张冲勒马而止,若鹿几人都是不解,只见他皱眉思索片刻,竟翻身下马来走向小儿。
“你们汉人可有卧冰求儿的说法?”若鹿调笑道。
马鸣三人都是摇头,显然张冲此举也出乎他们的意料。
“小子,过来。”
张冲一声招呼,为首一小儿怯生生的走来,“爷,您有事儿?”
“这首谣,是谁教你们的?”张冲蹲下,灼灼目光。
小儿胆怯,“爷,不干俺们的事儿,这首谣也是近来才从市井里传出的,至于是谁教的真是不知。俺们几个觉得顺口好玩,便唱了起来……”
“你不知,我却知。”张冲故弄玄虚,从怀中摸出两枚五铢钱,“这谣是招鬼的,唱多了当心病邪入体。”
小儿叫他言之凿凿,捂嘴不敢多言。
张冲将五铢钱丢给小儿,“童言无忌,拿这钱买份饴糖甜甜口,就什么病也不会生了。”
“谢谢爷,谢谢爷。”
小儿被张冲这么一吓一哄,哪儿还敢再唱?领了好处急急伙着玩伴离去。
几个小儿远去,张冲这才起身凝眉立了许久,嘴中喃喃:“强弓反……天下染?究竟是谁在搞鬼。”
若鹿几人虽不明其意,却未曾多问。
须臾,两扇黑漆漆的大门,金灿灿的铜环,两个张牙舞爪的石狮子分立左右怒目圆睁,蓦的出现在五人眼前。
张冲抬头上看,只见一块气派恢宏的匾额鎏金的写上一个单字,士族单府便是此处!
这些士族不但拥有自家的坚城坞堡,平日为了方便办公,也在渔阳城中广置府邸,奢靡无极。
铜环轻叩,半晌房门才懒洋洋的隙开条缝,探出一个头戴歪帽的小厮。
小厮意兴阑珊扫了几人一眼,撇撇嘴道:“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