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3章 什么是正?什么是邪?
无敌道长踉跄着扶住身旁的石桌,指节因用力过度而泛白,桌面在他掌心簌簌剥落。他喉间发出一阵浑浊的抽气声,仿佛被人掐住咽喉的老兽,浑浊的眼珠死死盯着哪吒,却又似穿透少年,望向千年前的血色迷雾:“不可能...无量仙翁...他明明...”话音未落,忽有一阵清风卷起他灰白的鬓发,道袍下摆猎猎作响,竟透出几分摇摇欲坠的萧瑟。
金吒欲上前搀扶,却见道长枯瘦的手掌在空中虚抓,仿佛要抓住飘散的道心。“一千五百年前...道巫于不周山决战...”无敌道长的声音忽高忽低,时而沙哑如裂帛,时而尖细似夜枭,“仙翁曾以‘九离神火阵’焚尽三百巫觋,那火光照亮半边天。仙翁说巫觋以人为畜,惑乱苍生,当以天道涤荡——后世玄门弟子皆奉此言为圭臬。”
哪吒的混天绫无风自动,红芒映得众人面色如血:“所以如今的道,不过是胜者书写的谎言?”
这句话如惊雷炸响,无敌道长猛然扑上,枯槁手指死死扣住少年手腕,尖锐指甲几乎掐进皮肉。“住口!住口!”浑浊老泪顺着沟壑纵横的面颊滚滚而落,“若连道心都是假的,我这数十年青灯古卷、餐风饮露的修行...又算什么?!”
“不对,你在说谎。”无敌道长状若疯魔,“天地初生,元气施行,万神布气,无有丑逆祆邪不正之鬼,男孝女贞,君礼臣忠,六合如一,元有患害。自地皇元年以来,转生百巧,不信大道,五方逆杀,疫气渐兴,虎狼万兽,受气长大,百虫蛇魅,与日滋甚。巫觋滋彰,皆弃真从伪,弦歌鼓舞,烹杀无辜,酌祭邪鬼,天民夭横,暴死狼籍。”
“巫觋信鬼而轻礼,以活人为祭品,名曰人牲。一千八百年前,老君解化风后之名,辅佐轩辕黄帝,平定蚩尤之乱。黄帝尊风后为师,制礼乐,禁人祀,以六畜代替活人,名曰畜牲。自此始有道门,故道门弟子皆尊黄帝为始祖,老君为道祖。然民间以活人祭祀之事依然不绝,至一千五百年前颛顼氏重订历法,以六畜祭祀为诸夏,以活人祭祀为夷狄。共工氏不服,乃有不周山之战,战后颛顼氏绝地天通,自此巫消道长,道长巫消。”刹那间,老道眼中泛起癫狂的神采。
他猛然逼近,浑浊气息喷在哪吒脸上:“我且问你,巫觋以人为畜,用活人祭祀,可为正乎?”
“巫觋有无活人祭祀,我未曾亲见。”哪吒手腕一抖,混天绫如赤龙腾空,“但道士用活人炼丹,却是我亲眼所见!”少年目光如炬,直视老道眼底翻涌的惊涛骇浪,“莫非在道长眼中,道士所作所为皆是天道,巫觋一举一动便是邪祟?”
无敌道长喉间发出一阵咯咯的声响,似是被哪吒的话呛住,又像是压抑着满腔的愤懑与惊惶。此刻他心中翻江倒海,过往坚信不疑的天道伦常,在少年的质问下轰然动摇,却又本能地不愿承认这颠覆认知的真相。
“一派胡言!”无敌道长突然暴喝一声,声若破锣,震得梁上积尘纷纷而落。他枯瘦的双手颤抖着掐出法诀,周身竟泛起一层黯淡的金光,“玄门正宗,岂容你这红毛小儿污蔑!当年仙翁焚尽巫觋,乃是顺应天命,保天下太平!”然而他话音虽厉,眼中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好似溺水之人拼命抓着救命稻草,却又怕这稻草随时会在手中断裂。
金吒站在一旁,神色复杂地看着眼前对峙的两人。他深知无敌道长素来德高望重,此刻却如困兽般失了方寸,心中不禁泛起一丝怜悯;又瞧着三弟哪吒眼神坚毅,混天绫在身后猎猎作响,那副毫不退缩的模样,让他既担心三弟安危,又暗自为其勇气叫好。
“太平?”哪吒冷笑一声,混天绫突然如灵蛇般疾射而出,在半空中卷起一阵腥风,“我曾在那东海岸边,见道士将凡人及生灵锁入丹炉。道长可知道,那些生灵在炉中哭喊求饶时,声音能传多远?”少年眼中泛起怒火,那是目睹人间惨状的悲愤,更是对所谓“正道”虚伪面具的痛恨。
无敌道长身形剧震,黯淡金光瞬间消散,踉跄着扶住石桌才未摔倒。他脑海中不断闪过观中记载的仙法道统,又想起哪吒描述的骇人场景,两者激烈碰撞,让他头痛欲裂。“不可能...那只是...只是个别败类!”他喃喃自语,声音越来越弱,连自己都觉得这般辩解苍白无力。
“个别败类?”哪吒手腕翻转,混天绫骤然收回,红芒如闪电般掠过无敌道长身侧,削断一缕白发,“那巫觋之中,难道就没有济世救人、祈风求雨的善者?道长仅凭一千五百年前一场战事,便将一整个族群定为邪祟,又与那些以偏概全的恶道何异?”
此言如重锤,狠狠砸在无敌道长心头。他望着少年眼中的锋芒,仿佛看到了一千五百年那场大战——不周山下,仙翁手持桃木剑,高呼“伐山破庙,替天行道”,三百巫觋在神火中挣扎哀号。四十年前的他,初听到这段传说时,也曾坚信这是正义之举。可如今经哪吒一番质问,竟发现自己奉为真理的过往,满是漏洞与疑惑。
“道长,在你心里,究竟什么是正?什么是邪?回答我,看着我的眼睛!”哪吒发问道。
“我...我...”无敌道长张口结舌,额间青筋暴起,突然喷出一口鲜血,染红了胸前道袍。他缓缓瘫坐在地,眼神变得茫然空洞,仿佛一瞬间苍老了数十岁,“难道...难道我毕生所信,真的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