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铁半仙

老虎山又崩了。

顾家老爷子寿宴热闹非凡，几乎全镇都被吸引了去，西城人潮汹涌，多是外乡人。

金玉言站在人群外柳眉紧皱，热闹的人群中不知藏着多少牛鬼蛇神。金银花遇袭过去一个多月，伤人的侏儒连影子都没摸着。

孙小圣按图索骥，追到了莲花峰，自此失去了所有痕迹。

不过，众捕快这个月过得人不如狗，累得跟孙子似的。顾老爷子做梦都想不到，山上宗门都遣了好些人来贺寿，虽然都是年轻子弟，可这关系算攀扯上了。客人才到，顾家就备了重礼挨个送，颇有些伤筋动骨的架势，不过收礼也是手软。一来一去竟然赚了，顾家一众掌权人聚在一处商议该当如何，最后在青阳山修行的顾家大少顾青城拍板就如此，不要节外生枝。

这些人来了必言与顾青城关系莫逆，老寿星过寿，必定亲来祝贺云云。顾家上下甚至全镇明白人门儿清，不过借着顾老爷子祝寿的名义，探馒头山的底，认不认识顾青城都两可，敢趟这趟浑水的山门，别说顾家，青阳山能得罪起的也不多。

顾青城急信山门求援，青阳山遣了两名执事过来，明说给老爷子祝寿，实则负责礼仪等事。顾家做得不周到，各大山门自不会计较，但来往的年轻人却难说，保不齐有那心眼儿小的记仇，顾家承受不起，还可能连累山门。

顾青城算不得天才，但为人不差，做事周到，值得帮衬。

两名执事年纪不大，三十上下年纪，做事妥当，为人谦和，事事安排得很妥帖，外乡人舒服，顾家人心里有底。

顾家院落不小，但来人太多。镇上只有抱月楼上点档次，其余客栈都是大车店，贩夫走卒几个铜板一晚，哪怕山上客人不介意，顾家也容不得。好在桃林宽敞，还有大片桃花盛夏仍开得热闹，便辟出来准备新建房舍。不过，仙子仙女只说不忙，随手丢出一个小玩意儿，呼一下成了各式各样的房舍，好稀奇。

宗门弟子四处看风景，不过正经地方都进不去，一是郑宅，一是馒头山。听说桃花母树复苏，郑宅门前总聚着人，打听宅子怎么出，也有夜里硬闯的，据说挺惨。没人报到金玉言这里，她就装不知道，当时她就在边上看着，那人真太惨了，不是挺惨。

听师姐的，让捕快开始修行，不仅远水解不了近渴，更让自己忙得起飞，毕竟修行是大事。这是人说的话吗，王多鱼说的这是人话吗？王多鱼修行不过一个月，人看着年轻了许多，只恨没把机会让给儿孙，他一老头子年轻有什么用？

他家老婆子本来就比他大，多年操劳更显老，两人看着跟母子似的，多不合适。老婆子反而劝道，各人有各人的缘法，真让给孩子也许就没了。修行也罢，不修行也罢，你还是王多鱼，子孙还是子孙，你多关照就得了。至于老婆子，指定要比你走得早，等那时候每年坟前送两枝桃花就好。

王多鱼哽咽着，说不出话。

老婆子嗤笑，越老越矫情。

老王回头跟金玉言说的时候哭了，嚎啕大哭。金玉言能说什么，她又能懂什么，只能倒了一杯茶来。

好在，老王改了恶习，特别勤谨，还帮着约束郑奇英。

郑奇英踏入修行，家里大摆宴席，不过作为正主郑奇英并未参加，小子虽然毛躁但很知深浅，领悟能力又强，五人中修为仅次于王多鱼，不过超过他只是时间问题。王多鱼感慨到底年轻，脑子也新。在金玉言看来，五人进展太慢，但师姐很满意，更因五人觉醒的天赋诧异，炼物修行乃下下之选，无可奈何之举，却不料五人有四个觉醒了天赋。更夫韩无垢一觉醒来，忽然觉得世界好吵，吵得头疼，他没撑到去松鹤堂——当然，去了也没用，老彭不接诊——所幸，今日一众捕快走得近，更夫没来上课，王多鱼跟郑奇英去找，才发现老东西晕了。

师姐说过，修行凶险，一步走错万劫不复，让他们无论发生何种情况，都要跟她分说清楚，所以两人撒丫子就跑，去找师姐。他们还没出门，师姐就到了，查看一番找到了源头，封了韩无垢的听觉，老头儿哎哟一声醒了。

只看到老王小郑嘴巴开合，却听不到声音，老头儿一惊差点又晕过去，不过脑海里响起了师姐冰冷的声音。

“听风是很难得的天赋，不过需要时间学习适应，慢慢来。”

“我没聋啊！”

韩无垢没聋，老王小郑差点聋了。

听风，能听懂树木藏在风里的密语。

五行钱五行人息息相关，互相生长。第二日，罗锐忽然发现，她宰鸡切肉更加得心应手，仿佛能看到肉的链接空隙，手起刀落丝滑顺畅，这是丛林猎人最喜欢的天赋，“解牛”。解牛之术可见活物骨骼经脉，庖解妖兽甚至人与非人，都是极好的。

王多鱼分水，行走江河湖海如履平地。

孙小圣搬山，柔柔弱弱的“孙小美”力气大的吓人。

只有郑奇英并无特别，不过孩子心大，只说还有更好的等着呢。这心态，太适合修行了。

师姐师妹夜晚聊天，说到几人觉醒天赋均啧啧称奇。听风，解牛，分水，搬山不算什么，潜心修行不是不能，但难的是天赋，她们二人天资极佳，尤其师姐更是屈指可数的天才，至今也没觉醒。别说她们二人，古往今来修行中人觉醒者寥寥无几。

师姐早就修书一封回了山门，想把几人收入大明山。没想到宗门直接派了十长老过来，自称天下第二算，人送外号铁半仙。铁半仙实力不详，做事不守规矩，宗门只说管不了。十长老行踪不定，金玉言入门二十余年，多有耳闻却从未见过此人。师姐半句话不信，只看跟在十长老身后的少年，少年手中拿着宗门密信，交出去后便带着一众师弟师妹出门，等两位师姐安排。

铁半仙也不生气，眯缝着老鼠眼，捋着山羊胡，笑眯眯的。

师姐师妹一同看信，四目相对默默不语。宗门悄没声的，要搞把大的，如此看来没人比十长老更合适，换个人来怕会引起其他宗门怀疑，铁半仙想到哪儿就到哪儿，天后寝殿都去过两遭的混不吝。

宗门密信，不仅收了五人入门，还建议金玉言跟几人协商，最好把家人迁到宗门附近，以保后续乱起来安全无虞。金玉言不敢迟疑，当即召唤几人面谈，甚至连同十长老和师姐走了一遭郑家。

本以为郑家家大业大，定不会答应，却不料郑家家主当即与族人分了田地财产，愿意走的一起走，不愿走的留下的资财一样过得逍遥，仆从也一样，愿意走就走，不愿走给一笔丰厚的费用。郑家上下齐心，不到半个月利落干净处理掉白城产业，只留了一些铺子与郑奇英收租零用，连个掌柜都没留下。

郑家搬走了，随行还有孙小圣的老娘。

孙家没钱，孙小圣担心老娘吃穿用度，就他这么一个儿子，日后不能承欢膝下，恐老娘寂寞，且没有依靠。但他老娘通透，直说无妨，况且宗门送了好多钱财，足够她一个老婆子挥霍了。孙小圣眼泪汪汪的，老娘所谓的挥霍，怕也只是一日三餐罢了。不过，宗门给的钱的确丰厚，若在附近城镇，买个大宅子，置办十来个丫鬟仆人，使劲吃使劲用三五十年没什么问题。

当然，桃花镇不成，桃花镇的房舍买卖很麻烦。

王家不走，王老婆子故土难离，王多鱼只好依了她。不过，才决定留下，他们门楣上就多了一个不起眼的徽记。各大宗门均有此例，有徽记的家族受宗门庇佑，可用三次，不用则传三代，哪怕王多鱼明儿就没了，三代之内王家仍受大明山庇佑。

且不说别的，小门小派看到徽记自然避开，大宗门再下作也不至于为难凡人家族。这种事可大可小，万一影响宗门气运，犯事者恐怕会被扒皮抽筋，甚至株连九族。当然，总有些不入流的野修，不认得这种徽记，这些小鱼小虾怕是强不过徽记本身的力量。

一枚徽记护三代，王多鱼乐得嘴都歪了。

刘捕快心中郁闷，他很想把老娘送走，宗门附近总归钟灵毓秀，适合养病，那么他老娘就能多活些时日。两人见与不见又如何，只要老娘尚在，他就满足。

老娘看得开，反而劝刘波。

金玉言看在眼里，却无可奈何。

铁半仙寻常不说话，见了刘波却难得开了铁嘴：“你的机缘快到了。”

刘波只当老人家安慰自己，连声道谢，也没往心里去，打起精神干活。人一旦忙起来，就不会胡思乱想，专注之下没有修行的刘波显得更出众了。

老虎山第二次坍塌，毫无征兆塌成一片废墟，将虎头沟变成了平地。寒山一直在山里打转，听到消息飞一样杀了过来，看到眼前的情景，心里哇凉哇凉的。

他的富贵儿诶，怕是真不行咯。

寒山一屁股坐在乱石堆上，失去了所有力气和手段。

“谁的屁股挪挪，你坐我脸上了！”

寒山怔怔的，毫无反应。

“寒山，把你的大屁股挪开，老子要被熏死了！！！！”

“啊？？！！”寒山一激灵跳起来，伸手扒拉开几块碎石，就看到泥猴似的李有有，呲着一嘴大白牙探出脑袋。

“寒山，好久不见！”

冷不防，寒山啪一下给了李有有一嘴巴，把李有有打蒙了。然后就见寒山啪啪给自己两个，疼的呲牙咧嘴，兴奋喊着：“不是梦，不是梦啊！！富贵儿没死，富贵儿没死！！！”

早有人闻声而至，七手八脚帮着把人扥了出来。李有有一手抓着破雨伞，一手抓着破铜镜，浑身衣衫烂得遮不住肉，咧着大嘴跟人道谢。众人好奇他怎么被埋山下没死，便顺着他爬上来的坑往下看，冷不防一只猫窜了出来，原来下面有个洞。

这傻小子，运气真好。

不过，这还没完，山洞里吭哧吭哧爬出一个小和尚。这和尚生得面如桃花，唇红齿白，眉心一粒朱砂痣，白衣胜雪纤尘不染，尤其让泥猴子李有有一衬，简直是谪仙临凡尘。

该不是佛祖现身，救了傻小子吧。

竟有人跪下了，祈求佛祖保佑云云……一个人跪下，就陆续好几个接连跪下。

小和尚不知所措，竟不由自主舔舔舌头，好多人啊，好想吃啊！

李有有看着小和尚，冷哼一声，把小和尚惊醒。他回过神，忙让开众人跪拜的位置，很不熟练得回了一礼，道：“小僧山空，见过众位施主。”

呵呵，山空？坐吃山空的山空啊？

李有有冷笑，被寒山扯了一把。寒山凑近压低声音道：“最近镇上来了几个和尚，一个个佛法无边，哄得世人顶礼膜拜，你可别乱说话。”

可惜啊，你们眼前的不是和尚，是一个吃人的大老虎。不过李有有没拆穿，没必要，以前的帐以后可能有的帐，总会有人跟他清算。

寒山劝住李有有，他眼里只有李有有，越看越稀罕，抱着脑袋狠狠在李有有脸上啃了一口，心满意足道：“走，回家！老彭知道，能乐死！”

“他还好吧？”

“不太好，不过马上就好了。”

两人撇开众人，直奔桃花镇，沿途人见到李有有，总要说一声：真好，你还活着。少了李有有的馒头山像一座坟，孤零零的死气沉沉。李有有在时，馒头山则充满生机，路过呼吸一口都能多活一年。

小傻子还在，真的挺好。

两人还没到风雨桥，老彭疯子似的冲了过来，一把抱住李有有嚎啕大哭，引得路人侧目。小的傻，老的疯，这俩正好凑一块了。

李有有骨头差点断了，不过他强忍着，本来还在笑，笑着笑着也哭了起来。老彭都发臭了，这几天应该挺煎熬。寒山和才赶来的秋实相视一笑，松了口气，眼泪也滚滚而下。

等老彭差不多发泄完了，李有有才道：“师兄啊，你师弟我还光着屁股呢，你看着大街上多不好看！”

老彭一看，虽然没露屁股也才相差不远，上去就给寒山一脚，骂道：“你就不知道把衣服脱了，给你师叔穿上？”

寒山错愕不已，合着他的脸就不是脸是吧，他比李有有还大几岁，二十来岁的人不穿衣服大街上跑？这是人说的话吗？

秋实忙把手中的外衣给李有有披上，转头对老彭笑道：“师傅，您将就着穿内衣好啦。”

老彭惊觉，他只穿着内衣就跑出来了，这张老脸不要也罢。

寒山哈哈狂笑……

金玉言听闻李有有死而复生，强忍住没去打扰，给那双师兄弟一点时间，反而铁半仙直接找上了门。

“什么十长老，八长老，不见不见，富贵而熬成那样，需要休息，谁也不见，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见！”老彭听闻有人来访，直接把寒山骂了出去。

寒山不躲，反而凑近老彭压低声音道：“师傅，那人说富贵儿手上十几条人命呢，不管真假万一他嚷嚷出去，总归不好……我看那人不像什么好人，富贵儿杀鸡都费劲，还人命。”

老彭脸色却很凝重，寒山心里咯噔一下，难不成……

铁半仙笑吟吟的：“小彭，多年不见架子大了，天王老子都不见？”

“不知前辈大驾光临，赎罪赎罪。”老彭吩咐寒山上茶，心里却在打鼓，这老东西怎么来了，他可是出了名的乌鸦嘴。铁齿铜牙算吉凶，好的不灵坏的灵，说的就是这位。

铁半仙看着老彭满头白发，生出许多感慨，笑容微微凝滞：“小彭啊，你变了。搁以前，你会说姓铁的老东西，你还没死呢……”

寒山端茶进门，听到这句噗嗤笑了，师傅严肃古板，没想到小时候也是调皮的。他们才回，哪有什么茶水，寒山又担心出事，只倒了一杯冷水，往桌上一放，恭恭敬敬道：“老神仙，请吃茶。”

你们家管这叫茶？百年不到桃花镇，馒头山门风依旧，还这么抠门。

老彭没说什么，他们平时也这么喝，不觉得有何不妥。

铁半仙老神在在端起豁牙的茶碗，小口小口喝了点水，心道馒头山的便宜一定要占，哪怕一碗冷水呢，也决不能浪费，不占便宜就是吃亏。师徒二人眼巴巴望着，这老东西多能装，一碗井水能喝出仙露的神态。

李有有美美泡了个热水澡，秋实在木桶里撒了好些东西，洗完之后又滑又香，他忽然有了好主意，匆匆忙忙穿好衣服，直奔前堂。

“秋实，秋实，这方子卖到美人窝去，我保你大赚一笔！”

“不然你以为这房租，这药材，衣食住行从哪儿来的？”秋实正忙着，头也不抬。败家老头子，二货寒山都他奶奶的不食人间烟火，要不是他拼了命赚，他们师徒三个露宿街头也不是不可能。

“诶？这破房子还是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