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末日雪原当警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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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藏身处

借着摇晃的灯光,马林看了一眼挂在脖子上的怀表。老怀表的黄铜外壳上遍布划痕,两根精致的银色指针指向了7:27。

时间不早了,马林心里想道。

几股寒风绕过岩壁,顺着衣领的缝隙灌进了马林的脖子,他抬头看了一眼雪橇,雪橇上的温度计显示出了此刻的温度——零下28℃。这样的低温在初冬的十一月极为罕见,可在这个顶多算是傍晚的时间段里,-28℃显然远不是今天最致命的温度。

马林将剩下的几口豆饼随手塞进嘴里,从皮袄下的挎包里摸出水壶,用还没冻住的冷水将粗糙的食物送了下去。随着嘴唇被冷水激得一阵阵麻木,一股冰冷的水流顺着他的咽喉径直灌进了胃里,旋即引得他的腹部一阵痉挛般的抽痛。

但现在并不是在意这种疼痛的时候,缓了两口气,抽痛的感觉稍稍褪去。马林扯下头上的长围巾,抖掉上面粘着的雪花,重新将头顶到脖子的每一寸皮肤严严实实地裹了起来。

重新整理好了一切,马林伸手进怀里摸了摸挂在肋下枪套里的左轮手枪,金属握把的坚硬触感让他那急促的心跳稍稍缓和了一点。他站起身,拍掉身上厚厚的一层积雪,在昏暗的煤油灯光里,这个还有些虚弱的年轻人对三条大狗喃喃道:“走吧,该出发了。”

听到主人的命令,三条大狗从积雪中一跃而起,几蓬晶莹的雪花在半空中炸开,在狂风中弥散开去。在飘散的雪花后面,马林扶着雪橇,和三条大狗继续沿着风的方向前行。

出发,这个命令似乎有很强的目的性,可马林此刻并不知道自己该向哪个方向前进。自从进了这片山林,他从狗场镇带来的指北针就像中了诅咒一样失去了方向,更糟糕的是,随着第一片雪花在狂风和乌云间飘落,他就彻底迷失在了这片能见度不足十米的风暴中。

可是不出发也不现实,那处让他躲过了死亡的岩壁实在太窄,根本护不住这一人三犬的小小团队。没有足够大的庇护所,又没法生起篝火,继续呆在那里的结果只有死路一条。

恍惚间,马林的脑子里闪过了几个人影,那是几个出现在他童年记忆里的人。这几个人都有着与外表不相称的衰老,或者说,那种衰老与他们实际的年龄远不相符。

让人产生这种感觉的原因很简单,那几个人都永远失去了他们身体的一部分,这种悲惨的命运又促使他们的内心饱受折磨。那几个人曾经吓哭过年幼的马林,只是因为当时三四岁的他无意间看到了他们残缺的四肢和脸庞。

但那几个人都是很好的人,其中一个失去了两只耳朵的叔叔尤其擅长烹饪。稍微长大了一些后,懂事了的马林常常跟着妈妈到那个叔叔家里做客,给这对母子一顿丰盛的晚餐也是那个叔叔对马林母子数年如一日的照顾的回报。在那个叔叔的回忆中,马林第一次知道了寒冷的恐怖。

这几位叔叔都是因为在深冬时节去山里寻找食物而遭遇了不幸,而造成这种不幸的直接诱因可能仅仅是在出门的时候忘记了裹一条头巾。

马林不希望自己也遭遇那种惨剧,于是他又将头上的围巾紧了紧,尽量保护好自己的每一寸皮肤。从口鼻中呼出的暖湿气息把他蒙在脸上的围巾烘热,但随着他吸气时的空隙,冰冷的空气又将那些湿气冻结。没走几步远,马林的脸上就结起了厚厚一层冰霜,连带着他的睫毛都冻上了一层惨白。

怀表的指针似乎也被寒风冻住了。马林总觉得自己已经走了很久,可当他从疲惫中打起精神看向怀表时,他才发现,这一段让自己觉得漫长的路途其实只消耗了短短十五分钟而已。

煤油灯的光线越发微弱,出发前灌好的燃料已经接近耗尽。尽管雪橇后的货架上还准备了一桶五十升的燃油,可在这种狂风呼啸的冰天雪地里,想给油灯补充燃料也不是那么容易。

马林竭力让身体靠近灯杆,试图将油灯的温度留在自己身上。这无疑是徒劳,那点微弱火苗的热量根本没法穿透他身上的皮袄,早在那点可怜的温度到达他身上时,热量就已经消散在空气中了。

迷蒙的灯光中,一些许多年前的遥远影像忽然出现在了马林眼前。那是一个满身鲜血,静静躺在碎石间的年轻人,一张尚显稚嫩的消瘦脸庞上满是伤口,一双黑色的眼睛冷静地盯着马林。

年轻人的嘴唇轻轻颤抖,似乎在竭尽全力向马林说着什么。可马林听不清那个年轻人的声音,甚至看不清那个人的脸,他只看清了那人的眼睛,恍惚间,他从那双颤动的嘴唇中读出了那最后的一句话——“你得活下去”。

活下去。这三个字像是一声惊雷,在漆黑的夜里将马林残存的意识凝聚在了一起。就在这瞬间,一声犬吠从队伍前端传来,将马林已经涣散的目光吸引到了前方。

是猎手的叫声。猎手的声音很低,似乎是发现了什么东西。马林迅速将长手套摘下,从怀里摸出手枪,压下击锤,蹒跚向前跑去。

队伍停在了一片灌木前,国王和猎手正盯着灌木的方向,口中发出几声低沉的吠叫。这种声音不像是遇到危险的示警,倒像是提醒马林前方有什么发现。

理解了同伴的意思,马林顺着它们的目光向前仔细看去。随风倒伏的灌木后似乎有什么东西,那个黑乎乎的影子大约有一人高,只是那段距离已经远远超出了煤油灯的极限,根本分辨不出究竟是何物。

马林轻轻向前走了几步,警惕地从挎包夹层里摸出了一支手压式发电的手电筒。他轻轻压了几下发电握柄,在光圈亮起的瞬间迅速向那个目标照去,右手中的手枪也同时指向了那个黑影。

万幸,那个影子不是活物。昏暗但惨白的光线下,那个影子露出了自己的全貌,那是一根残存的树干。那根树干大约一人高、三十公分宽,上半部分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已经完全断掉了,只有残存的下半部分还倚靠着一块岩壁不愿倒下。

马林疑惑地望向先前发出声音的两个同伴。也许是它们看错了?他心里想道。

正当他转身想要安抚一下同伴的情绪时,屠夫忽然向前猛窜了一下,也对着那截树干发出了一声低吼。

马林很了解自己的三个同伴。国王性格活泼,眼神极佳,很少会在寻路、领航方面出错误;猎手性格严肃,嗅觉很好,在寻踪方面很少有其他狗能比得上它;而屠夫则和猎手很像,只是它更加沉稳,极少会表达自己的情绪,除了国王,它就是最适合担任头犬的选择。

而现在三个同伴都对前面的灌木做出了反应,马林不由得怀疑起了自己。作为人类,自己的眼神和嗅觉都远不如这些大家伙,在大自然的面前,还是跟随它们的意见比较好。

笃定了想法,马林朝着灌木丛又走了几步。绕过覆满积雪的灌木枝杈,手电筒惨白的光线照出了一个黑漆漆的洞穴,那个洞口被积雪和倒塌的树干遮蔽了大半,只有几十公分的洞顶露了出来。

有救了!这是马林看到洞口的第一反应。

他猛地朝洞口走了几步,却被脚下用枯树枝做的简易雪鞋绊了一下,整个人失控地向前扑去。扑到地上的瞬间,他感觉到膝盖和手肘传来了一阵钝痛,想来是撞到了掩藏在雪地里的树根或者石头。但马林来不及顾及这点伤痛,他挣扎着朝前扑腾了几下,像只大肉虫一样顾涌到了树干上,用冻的麻木了的手将手电的光线递进了那个洞口。

灯光的映射下,洞穴的全貌终于映入了他的眼帘。这个洞很深,洞口有一段斜坡缓缓向内延伸,洞顶到地面的落差将近两米,横向也有接近一米五的宽度。整个洞口似乎是人工或者是什么大型动物挖掘出来的,呈现出一种规则的椭圆形。在洞内大约三米的地方,一块侧向凸起的岩壁挡住了手电的光线,通道也在这里转弯,里面似乎还有不小的空间。

马林仔细看了看,洞口的斜坡上有一层薄薄的积雪,只有不到五公分厚,大概是被风从洞口的缝隙里吹进来的。积雪下有一层发黑的枯树叶,不少碎石杂乱的散布在其中,几块较大的石头将飘进洞口的树叶挡在了那块凸起的岩石前。马林摘下围巾,把头伸进洞穴嗅了嗅里面的空气,冰冷的空气里隐约带着一些树叶腐烂的腥味,相比起外面的刺骨寒风,他把头探进洞口的时候居然感受到了一丝模糊的暖意。

这种暖意当然只是体感上的错觉,但这也是一个积极的信号。这说明洞穴的内部绝对有一个足够大的空间,而且相对封闭,足以让已经饱受风雪摧残的小队平安度过一夜。

唯一的问题在于,在野外,这样的洞穴通常不会是什么特别好的去处。无论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还是人类造物,野外的大型洞穴往往是大型哺乳动物的领地。而在这片山林中,最常见的大型动物之一就是熊。

马林见过熊,他身上的皮袄就是那次遭遇后的战利品。可平心而论,在那次之后,他宁可单枪匹马面对一个食人怪,也绝不想再遇到这种看似憨态可掬的巨型怪物了。

狗场镇和矿山基地的人曾不止一次在山里发现熊和食人怪的战斗痕迹,某种意义上来说,未成年的熊是食人怪的捕猎对象之一。但食人怪虽然恐怖,却有着接近人类的智力和足够的风险意识,极少独自和拥有武器的人类搏斗。如果在搏斗中受伤,他们也会暂避锋芒,甚至直接放弃原本的目的。

而熊则不然,这些破坏力惊人的巨大生命在受伤后通常会舍命一搏,甚至完全不顾死亡的代价。马林清楚的记得,当时那头熊在胸口被一发霰弹打得血肉模糊之后,居然还向自己发起了不要命的攻击,直到第二发子弹打烂了它的头,那怪物才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而那次遭遇除了一件熊皮袄和半个月的肉食之外,还给他带来了一只因熊掌拍击而报废的霰弹枪以及几处肋骨和右臂的骨折。

想到这里可能是一个隐藏的熊洞,马林的手臂传来了一阵幻痛。深深吸了口冷风,他让自己的大脑尽可能冷静了下来。

诚然,这有可能是熊洞,但在百分百死在暴风雪中和与熊搏斗获取一线生机之间,显然那一线生机更有吸引力。而且山里的熊通常在十月左右开始冬眠,到了寒季的十一月,它们通常已经陷入沉睡,没那么容易惊醒。即使意外从冬眠中醒来,战斗力也远不如夏季或秋季那么恐怖。

在没有其他选择的时候,搏命就是必然的选项,每一个和残酷的大自然打过交道的人都明白这个道理。做好心理准备的同时,马林忽然觉得,其实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在死前搏命的人与熊之间,并不存在太多差别。

打定了主意,马林慢慢从积雪中爬起身子,将左轮手枪塞回到了腋下的枪套。对人和一般的动物来说,一把8毫米口径的左轮手枪固然致命,但对于熊,这个小东西就不太够用了。雪橇的座椅下放着一支军用霰弹枪,那是他早就准备好用来对付大型动物的利器。

握住霰弹枪宽厚的木质握把,马林不断地用深呼吸调整自己的状态,这是他多年以来逐渐养成的习惯。等到呼吸慢慢平稳,心理状态也逐渐放松下来,马林稍稍抬起枪口,干净利落地拉动了几下护木。护木带动了枪机,枪管里的金属构件发出了清脆而稳定的声响,确保一切正常后,他才伸手摸向枪托内侧。

枪托的侧面裹着一层帆布袋,十发子弹按照不同规格分成了两组,五五一组整齐的排列在帆布袋里。这两种规格的子弹分别对应不同的弹丸,其中用红色涂料标记的是专门用于猎杀大型动物的0号霰弹,这种弹装药量极大,弹丸直径也很夸张;另一种绿色的则是装药量较少,弹丸数量较多、但平均直径更小,适合对付人员和中型动物的3号弹。

马林取出了三枚0号弹和两枚3号弹,将它们逐一娴熟地塞进了弹筒。随着一声拉动枪机的清脆响声,一发0号弹已经上膛待发。

拿着枪和从货架上取下的折叠锹,马林走到三只大狗面前,将它们身上套着的背带解了开来。对于洞穴里的情况和后续会发生什么,马林心里没有什么太好的预期。如果是在野外空旷的地方猎熊,这三个大家伙无疑是很可靠的助力,但在洞穴狭窄的环境里,它们就实在帮不上太多忙了。准备武器的时候马林就已经想好,与其让它们留在这里等死,还不如解开它们的束缚。这样一来,如果自己回不来,也好让它们能有一些生机。

帆布制成的背带掉落在雪地上,拍起了一小丛雪花。马林伸手拍了拍国王的大脑袋,轻声说道:“如果我回不来,你就带着兄弟们跑。回家也行,在外面也行,千万别进去救我。”

国王显然听懂了他的话,也理解出了这段遗言的含义,它低沉着眉眼,向下伸长了脖子,心中似乎正在做着某种挣扎。看着老朋友的样子,马林不禁发出了一阵苦笑,他抚了抚国王毛茸茸的大耳朵,手掌划过它宽大结实的后背,带走了一层快要冻结的霜雪。

猎手和屠夫似乎也有些惆怅,但马林没有再将时间花费在道别上。他只是简单的朝这三个老朋友摆了摆手,就径直走到了山洞旁。

他在洞穴前打开折叠锹,将厚厚的积雪挖出了一个足以让自己钻进去的大坑,用锹把砸了几下确定坡面稳固之后,马林一缩身子就钻进了那个黑漆漆的洞口,只留下一柄插在雪堆里的铁锹在风雪中伫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