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阴帅
悲风一起。
周遭环境仿佛瞬间堕入深夜。
树木与芳草尽数枯萎泛黄，连地表的泥土都干涸开裂。
邵弦眼眸有一瞬间骤然泛红，就连他身旁的赤衣都被吓了一跳。
那明显是受到蛊惑而魔化了的征兆。
…
一旁，薛蝉最快察觉到邵弦的异样，反手拍出一道法罩，将他身旁的秦子彤隔开，随即又掐动指诀，再次生成一道法纹暂时驱散前方的黑色悲风。
不过那悲风的目标似乎并非她们二人，而是全部一股脑地涌向邵弦而去，薛蝉想帮都来不及帮，主要她没想到邵弦甚至都还没触碰到悲风就现出了血瞳。
那血瞳与这一路上洞玄道院的人遭遇的妖物如出一辙。
事实上那些妖物基本都是诞生了灵智的，再不济也都该晓得被打疼了得跑，可它们没有，只知一味地死磕到底。
这很显然是前方暮云山谷中有什么东西在催动悲风，魔化周遭生灵。
而且不仅是生灵。
甚至就连死物都可以被操纵。
此时，村寨屋舍的废墟中已经开始有许多残尸在缓慢地往外爬，包括那已经断绝生机的双面人残尸也在疯狂挣扎颤动，整个画面显得极其诡异渗人。
…
唰！
秦子彤长剑出鞘，直接削去双面人的头颅，担心地看向那驻足在悲风中一动不动的少年背影：
“师姐，他……”
薛蝉怕自家师妹犯傻，厉声呵斥道：
“离他远点！”
那少年至少也是个磐血境后期的武夫，如此体魄一旦发起狂来，她恐怕是压制不住的。
薛蝉也没想到少年心性如此轻浮，瞬间就被悲风控制了心神，只得暗叹，修行之道千千万，唯有道门中修心修神的弟子才能真正做到心如磐石，武夫一道，纵使攻杀手段再如何凶狠，在心神一途终究是落了下乘。
念及此处，眼见那少年身上的血煞之气被悲风勾动，开始澎湃翻涌，薛蝉也只能将秦子彤与他强行阻隔开来，以防不测。
同时全心神聚焦于那悲风源起之处，盯防着山中随时可能冲出的大凶之物。
…
“喂！邵弦！快醒醒！”
秦子彤不断呐喊，企图唤醒邵弦。
但邵弦却依旧站立在悲风中，周身血煞之气不断翻涌，不见有任何反应。
赤衣也在喊。
她身形漂浮在邵弦身前，双手紧抓着邵弦面庞，将那丝丝缕缕的狰狞黑气不断从邵弦眼眸中抽离出来，那黑气沁入赤衣掌心，犹如有百虫撕咬，疼得她灵体震颤。
悲风并非真如薛蝉判断的那样瞬间控制了邵弦的心神。
而是不知为何侵扰了邵弦体内的血煞之气，二者产生了某种共鸣，引动血煞之气反噬邵弦本体。
顷刻间，赤衣的十指已经被那股恐怖的血煞之气撕扯开裂。
邵弦身上的血煞之气源于血池，走的还是夜叉明王的路子，对所有鬼物具有天然克制，而赤衣本体就是鬼魂，遭到血煞之气如此不分敌我的一通乱搅，剧痛之余，心中更是涌出一股难以抑制的惊恐。
但即便如此，她依旧没有松手，一边抽离着那些失控的血煞之气一边对着邵弦呐喊道：
“你他妈犯什么浑？！快醒来！”
忽然，赤衣眼眶中裂瞳一震。
她感知到身后涌动的黑色悲风中正有无数冤魂在走动，那些冤魂面目狰狞，一道道地从阴影处走出，其中有些是之前去过余家祖宅的葛家人，但更多的是陌生面孔。
而让她惊愕的并非是这些惨死的冤魂，而是那密密麻麻的冤魂群中某个同为魂体但样貌打扮十分迥异的高瘦身影。
那东西身穿白袍，头戴高帽，帽上写有“一见生财”四个大字，下方是一张森白笑脸，口衔着一条长长的舌头，舌尖一直蔓延到手中笏板上。
它一步一顿，身形摇曳于悲风中…
这副打扮，俨然是那阴司十大阴帅之一的白无常！
而观其灵体状态，此刻竟也与周遭的冤魂一般，被这山中的悲风裹挟控制着。
连阴帅都被拘了。
那暮云山谷里到底葬着什么鬼物？
就在赤衣惶恐之际，冤魂当中冲出一道佝偻身影，迅速来到邵弦身前，未等赤衣出手阻拦，那身影直接扑倒了邵弦，连带着使赤衣的双手从他脸上抽离。
“找死！”
赤衣袖中撕出电弧，当即就要将那鬼影抽个魂飞魄散。
然而定睛一看，发现这鬼影竟然是余尚功？
…
余尚功根本顾不上赤衣，他扑倒邵弦之后，用手指在其额头上迅速画下一道法印，接着抬手猛拍，大喝一声：
“醒！”
嗡——
邵弦身上血煞之气骤然溃散。
他下意识闭上双眼，再度睁开来时眼瞳中的血色已散了个七七八八？
…
邵弦并未意识到自己这是怎么了，更没料到眼睛一闭一睁眼前出现的居然会是一个半透明的余尚功。
“诶？”
余尚功虽是魂体，却好像丝毫不受悲风影响，依旧保持着清醒意识。
见邵弦醒来，他疯狂拖拽着邵弦：
“邵小子快跑！那女鬼要你命！”
他是从来没见过赤衣的，只当这红衣厉鬼也是暮云山谷里爬出来的邪祟，当下拼了命弄醒邵弦之后只想拖着少年尽快逃离此地。
赤衣险些气笑：“老东西你要再胡说我就……”
话未说完，后方一道锁链突然甩了出来，精准无误地套住了余尚功的脖子。
后者脸色骤然一白。
邵弦连忙伸手去抓那锁链，结果却抓了个空，余尚功就这么被锁链拖回了悲风深处。
哗啦——
“啊！！！”
余尚功哀嚎不断，舞动着四肢，身形却好似风筝一般漂浮在半空迟迟没有落下。
锁链的另一端就攥在那白无常的手中，此刻它正笑吟吟地盘动双手，一卷一卷地收回锁链。
“我靠谢必安？！”
邵弦此时也终于瞧见悲风中那被鬼群簇拥着的白色身影，顿时浑身汗毛倒竖！
亲眼目睹的，可比以前在影视剧银幕上看到的要惊悚千百倍。
这眼睛一闭一睁就撞上这么个玩意儿，换谁来都得惊出一身冷汗。
那东西可是连大圣爷的魂都敢勾的啊。
…
眼见着余尚功老头就像个气球似的被拽了回去，周遭的其余鬼物也都纷纷止住脚步，反身往回走。
此时赤衣也终于回过味来，道：
“这些东西是追着余老头跑出来的，那你又是怎么回事？”
邵弦此刻依旧惊魂未定。
听到赤衣提醒，才发现自己身上血煞之气涣散不堪，各处筋脉都有残余，甚至有倒行反灌的痕迹存在，体表的皮肉竟然已显现非人的异化特征，长出了道道纹路。
这让邵弦立即联想到《夜叉明王劲》中的许多描述，当即就猜到这是血煞之气起了反噬效果。
于是静心凝神，口中默念起了功法中附带的《楞严经》。
这套武道功法早在开篇就已阐明利弊，血煞之气反噬与肢体异化的弊端尽数罗列，但也还算负责，给出了应对之法。
便是那佛门《楞严经》，用于压制上述的两种弊端。
功法中明确地要求习练者需每日早晚诵读该经文，以压制体内血煞之气反噬，是邵弦自己偷懒，一直没把这玩意儿当回事，这才有了刚才悲风一起，血煞之气被挑动的危急情况出现。
…
口中诵念经文并不妨碍邵弦行动，从虎妖遗骨被丢进神龛焚烧那一刻开始，《楞严经》就已随着《夜叉明王劲》镌刻在邵弦脑海中了。
他口中念念有词，看着周身萦绕的黑色悲风，又望向前方那乌泱泱缓缓退归阴影的鬼群，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确实是余尚功救了自己一命，但面对眼前这一番万鬼同哭的阵仗，邵弦要是还铁着头一拳凿上去，那不是英勇无畏，而是脑子有洞。
让人意外的是，如同气球般飘在半空的余尚功不但没有哀嚎着让邵弦救他，反而是大声呐喊道：
“邵小子！这里的东西搞不定的，去把我家灵鱼丫头领来！只有她能……”
话未说完，伴随着那白色鬼影不断收拢锁链，余尚功的身影就被拖拽进了前方那片阴影黑雾之中。
而随着鬼物退散。
周遭悲风也逐渐散去，村寨又缓慢恢复明亮，邵弦也开始能够听到身后秦子彤的呐喊声了。
…
赤衣悬浮在邵弦身侧，目光凝重地注视着那片犹如阴曹地府开门般的黑雾阴影，低声喃喃，言语中流露出几分自责：
“若那鬼影是真正的地府阴帅，我确实不该让你来跑这一趟。”
邵弦口中正在默念着《楞严经》，没空回话，但伸出手来想拍了拍赤衣表示这事怪不到她头上。
结果手刚抬起来，前方黑雾阴影中毫无征兆地甩出另一道锁链！
哗啦——
赤衣身形漂浮在半空，见到那勾魂锁链直奔自己而来不由得浑身汗毛乍立，随即立马闪身逃窜。
她速度极快，然而锁链速度却更快。
在赤衣刚刚错开身位的一瞬间，便感觉脚下一沉。
低头一看，那锁链不知何时竟然套住了自己的脚踝。
鬼脸儿当即唰地一下惨白如雪。
因为被锁链咬上的那一瞬间，她便好似失去了对自身魂灵的掌控，不仅一身雷霆术法完全无法施展，就连身影也不受控制地浮起到半空，被那锁链快速拽向黑雾阴影深处。
伴随着锁链拖拽的声响，阴影中还传来一串渗人的嬉笑声：
“你也想跑？嘻嘻嘻……”
…
事情发生得极为突兀，过程也快到令人猝不及防。
前一瞬邵弦还听着赤衣喃喃自责，下一瞬那赤色衣襟就从自己视野之内被快速拽离，只留一道轮廓残影。
“呃？”
邵弦口中念着的楞严经突然一滞。
“你他妈……”
下一瞬，他就在黑色悲风中狂奔了起来。
这下就算被当成脑子有洞也得一拳凿上去了。
……
“啊？”
村寨悲风笼罩之下，阴影遮盖了视野，也隔绝了神念。
秦子彤视角内只能依稀看到邵弦身影轮廓在黑雾中移动。
奈何薛蝉硬拦着不让她上前，秦子彤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却什么都做不了。
而随着悲风退去，邵弦身影才逐渐变得清晰。
她本以为邵弦脱困有望，面色一喜。
结果忽然那家伙不知抽的什么风，突然朝着悲风深处狂奔，赶在那诡异的阴影黑雾彻底消散之前一头扎了进去。
待那悲风消散，秦子彤往前追出几步，却发现此时哪里还有什么阴风鬼影，前方是村寨深处的一片密林，密林之上是山坡，根本无路可走。
村寨屋舍中那些不安分的残尸此时重归死寂，周遭的一切都回归正常，就好像异变从来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他去哪了？”秦子彤拔剑四顾。
薛蝉注视着那片郁郁葱葱的密林，眉头微蹙：
“不知。”
刚才那一幕，不仅超出了秦子彤的认知，同样的也超出了薛蝉的理解范畴，她只觉得那片刻间的骇人气息很像古书中描述的阴差拘灵，却不敢妄下定论。
因为如果真是那阴差拘灵，那暮云山谷里的邪祟就不是她这种小辈能轻易抗衡的了，得回去搬老登。
但秦子彤可没这么冷静：
“师姐，我们进暮云山谷救人吧。”
被自家师妹这灼灼目光注视着，薛蝉忽然生出一股无奈感。
……
邵弦闯入了悲风铺砌而成的一条路。
这里周遭已经看不见村寨的模样，甚至就连青玄山中的痕迹都已消失。
眼前无尽的迷雾，脚下是冰冷刺骨、只没过脚背的浅水。
来自万千冤魂的啜泣与低语就从脚下这片浅浅的水中飘出，邵弦踏出的每一步都好似碾在哪些残破的身躯之上，引发阵阵尖锐咆哮。
但他丝毫没有被这些动静干扰，脚下业火桩狂踏向前，口诵《楞严经》，直追赤衣和余尚功被拖走的方向。
嗡嗡——
悲风被他身形带动，卷起层层波澜。
邵弦身影在迷雾中疾驰，踏过的每一步都留有余火焚烧，生生在那冰寒刺骨的水面上撕开一道火痕，直追前方众鬼。
…
追至合适距离，邵弦猛踏罡步，身形暴射而起。
左右手渡厄咒纹乍现，握住那漂浮于半空的两道锁链，随着身形下坠，将其硬扯回地水面之上。
…
哗啦——
锁链的异响惊动了一众冤魂。
霎那间，所有鬼物同时回眸。
而那写有“一见生财”的白色高帽此时也缓缓转回。
森然笑脸上，双眼挤成月牙，注视着此刻双手各拖拽着一根锁链正与自己角力的陌生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