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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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鸦儿军

“这可不能乱说啊,要掉脑袋的。”说书人连忙咽下口中的茶水说道。

“也是,不管是唐廷还是晋王李克用,最害怕的也是黄巢。”郭安时不禁轻笑。那纠缠他许久的噩梦,总有下不完的雨,流不尽的血,比说书人口中的故事还要慎人。

“走走走,喝完赶紧走。”婆婆从后院忙回来,催促说书人要他离开,“说的和真的是的,皇上怎么不找你做史官。”

婆婆最不喜欢和朝廷牵扯上什么关系,郭雀儿识趣地把说书人送走,临走前突然好奇地小声询问,“这黄巢真的没死吗?”

说书人沧桑的脸上露出了神秘的笑容,“此乃天机,不可道破。”

***

傍晚的时候,郭安时开始整理自己匆忙挪地方的书籍,亚子伸手拿起一本《文心雕龙》,问道“这么喜欢乐府诗?”

“嗯,很喜欢。其实老百年客栈的名字就取自于乐府诗。”

“是那首《百年歌》吗?”

“你也知道?”郭安时放下手中的书,直起腰来望向亚子,眼眸里满是欣喜。

“一十时。颜如蕣华晔有晖。体如飘风行如飞。

二十时。肤体彩泽人理成。美目淑貌灼有荣。

三十时。行成名立有令闻。力可扛鼎志干云。

……

八十时。明已损目聪去耳。前言往行不复纪。

九十时。日告耽瘁月告衰。形体虽是志意非。

言百岁时。盈数已登肌内单。四支百节还相患。

亚子将《百年歌》以戏腔唱出,婉转动听,百年人生徐徐展开。《百年歌》为西晋陆士衡所著。人生每十年为一段,讲述人生百年,百转千回,仿若渡完一生,让人唏嘘不已。

一首作罢,郭雀儿在一旁听完不禁鼓起掌来,“亚子,想不到你戏唱的这么好,是不是戏班子逃出来的。”

“我本是沙陀人,从小就和我爹学习唱戏。”亚子想到小时候坐在父亲怀里唱戏的情形,嘴角不禁上扬。

孔锦仔细打量着眼前瘦弱的少年,读诗书,会唱戏,大唐有一个名门望族,倒是十分吻合,河东十三太保。

郭安时接过亚子手中的《百年歌》转而又惋惜道。“世人皆说陆士衡少有奇才,文章冠世,只可惜他后死于‘八王之乱’,被夷三族。”

自安史之乱后,大唐的诗歌由盛而衰,不复李太白时期的自由奔放,开始了忧国之虑。

唐僖宗差点被黄巢夺了天下,各方势力也屯兵聚力,“天子,兵强马壮者当为之。”,好像在这个世道活下去,只能以暴制暴。

雨后的沙漠清爽了很多,孔锦一行人便在老边年客栈外的小路上打打闹闹,严格的来说只有那三个人在打闹。

孔锦慢悠悠地走在他们身旁想着心事,看着雨后洗过般的阳光倾撒在不远处此起彼伏的沙丘上,不知不觉来走马川都快要三个月了,长安的人应快打探到这里了。

此时郭雀儿突然一骨碌爬上沙丘,故作深沉地问,“河西的百姓不都很敬仰归义军吗?我长大之后要像他们一样。”说罢转身朝着更远处大声呐喊“以身报国,平定天下!日后的大英雄,郭文仲!”

亚子被他的样子逗乐了,学着他大喊“那我也一样吧,救世救国,大英雄,朱邪亚子!”

“你怎么也凑起他的热闹来?”郭安时有点哭笑不得,“来嘛来嘛!”郭雀儿把郭安时也拽上了沙丘顶,“那就与你们极峰再会,定不负约,大英雄郭郭安时!”

三个人喊完了,干劲十足,往旁边一看,孔锦无动于衷地望着脚下的滚滚沙海,“孔锦你的呢?”郭雀儿不依不饶。

“我不知道以何为志。”孔锦虽然对他们的行为有些嫌弃,但是不知怎么地又有些羡慕,大概是自己用尽全力与命运抗争的路上,早就丢失了平凡人才有资格的志向。

“那我们就长安再会,岁月定会教大小姐怎样做人。”郭安时的话只能听半句,后半句听得孔锦现在就想用拳头教他做人。

“好好好,我们一定要在长安再会!一起在长安吃尽美食。亚子你给我说过的那些好吃的,什么清风饭,还有贵妃红、玉露团。我都要吃了它们。”郭雀儿越说越兴奋,眼睛里闪烁着星辉般的光芒。

四个人叽叽喳喳,憧憬着在长安吃喝玩乐,好不快活,不知不觉逛回了老百年客栈。

突然老百年客栈前的地面剧烈震动起来,一行衣甲皆黑的军队在扬沙中疾驰,远远望去如一团乌云顺风而来,领头的将领敏捷地勒住战马,在老百年客栈店门口停下。

“哎呦喂,什么风把名震四方的鸦儿军给吹来了?小店蓬荜生辉啊。”婆婆匆忙从厨房赶出来,手里捏着一块还滴答着水的抹布。

“公子,我们奉命来接你回去。”为首的将领越过婆婆,径直走到老百年客栈门口,向站在旁边的亚子,握拳一拜。

“是我爹让你们来的,还是其他十二个乡野村夫?”亚子轻佻一笑,满脸不屑。

“回公子,是大公子派我们来的。”

“这时候惦念起我来了。可我不想见他。”亚子轻笑两声。

黑甲将领走到客栈门前想进屋去靠近亚子,突然一块湿哒哒的抹布“啪叽”一声搭在了他肩上,“本店不欢迎没有礼貌的客人。”婆婆沉声走来,黑甲将领伸手想擒住婆婆的双臂,只见婆婆灵活侧身,手肘狠狠地击打在对方的胸甲上,让他闷哼一声,踉跄后退了三步。

“有趣。归义军果然有趣。”黑甲将领站直了身子,再次逼近了婆婆。他迅猛出拳,拳拳到肉,速度之快,力量之猛。

婆婆步伐稳健,以退为进,手腕娴熟翻动,两人飞速交击。让一旁的人不禁赞叹二人的武功如此扎实。

几十招下来,婆婆手腕红肿,脚步也不如之前轻快。黑甲将领看准时机,含腰拔背,一瞬间将全身的力气集中在右拳,抡起拳头砸向婆婆的面门。

说时迟那时快,郭雀儿借力起身跃起,曲起双臂挡在了婆婆面前,两人沉重地摔在了地上,砂石飞扬,众人连忙扶起婆婆和郭雀儿,“雀儿,你伤到哪了吗?”婆婆着急地问,郭雀儿擦擦嘴角的血迹示意无大碍。

“他不想走,你们就不能带走他。”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

黑甲将领觉得一股凌厉至极的劲风正向自己后心扑来,他急忙转身闪避,只见郭安时在空中剑锋一转,划出一道半弧的剑芒,急速向他袭来。

黑甲将领不敢犹豫,折腰而下闪过,起身的一瞬间勾手回旋,左拳携劲风直击郭安时门面,郭安时用力屈膝双脚撑力在对方的肩甲上跳起,横身又踢向他的膝盖。

黑甲将领躲闪不及,左膝硬生生跪在了地上,他顾不及左腿的疼痛,横跨一步,提起蓄满力量的右拳,直击郭安时腹部。郭安时心想不妙,曲起左臂想要格挡,但是雷厉风行的拳头还是快了他一步,腹部骤然剧痛。

郭安时倒在地上,白净的脸上粘上了些许沙粒,拧着眉,眼里写满不甘,他挣扎着还想爬起来。黑甲将领疾步走来,想先发制人。

“慢着!你们如此无礼,就算我回去了,也会让父王狠狠罚你们。”亚子朗声大喊。

“公子一日不走,我们便等公子一日。”黑甲将领拍了拍身上的沙土,和军队扬长而去,在对面不远处的另一家客栈住下。

“他们中看似最老实的乡野村夫欺骗了我,我来的时候,被他们押着走在荒漠之中,傍晚出现了幻像,黑色的城门隐隐约约,他们以为是传说中无人能还的且末古城,就想把我丢在那。”亚子回忆起当期的情境,细长的桃花眼里泛起了点点恨意。

传说且末古城,四面负山,纵流交凑,色带青黑,味兼咸苦,,所以往来行旅,祷以祈福,水族虽多,莫敢渔捕。人只要住上一夜,便会没了踪影。

“哈哈,谁知道我大难不死遇到了你们。”亚子说罢,又拍腿大笑。

“你先安心住着,我们这两天再想想法子。”郭雀儿安慰道。

“你不讨厌我吗?”亚子问道。

“为什么讨厌?”郭雀儿反问道。

“我懒惰,傲娇。”亚子坦诚回答。

“你还体弱,挑食。”郭安时坐在一旁温柔补刀。

亚子刚想发作。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从我们收留你的第一天起,就决定和你一起承担后面的事。”郭安时揉了揉仍有痛意的腹部。

“你早就知道我不是个善茬了是吧?”亚子看着他的手,声音变得低沉。

“第一眼就知道了,但是不忍心把你一个人丢在大漠里,你来了之后,教雀儿唐廷礼仪,与我共议书中谋略,要是能早点认识你就好了。”郭安时遮遮掩掩地收回手,万种情绪,悉堆眼角。

孔锦一整天都在袖手旁观,晚上还是在回廊里碰到了一脸古怪笑意的亚子,“他们都舍不得我走,而你是希望再也不见我吧?”

“戏唱的不错。”孔锦不想节外生枝,转而夸赞道。

“父王说得对,美人儿都心狠。可我是个热心肠,今后有什么难处,可以来长安找我。”亚子浅笑道。

“愿君千万岁,无岁不逢春。”孔锦颔首。

“一言为定,我一定长命百岁,等你来找我。”亚子抬头看到了皓月当空,不知道我们年少的愿望,月亮可曾听到。

天刚蒙蒙亮。

“你要干什么?”郭安时看到亚子把婆婆做的干粮打成了包袱,平日里言语常笑的郭安时难得生了气。

“说真的,走马川的东西,第一次吃难以下咽,后来却越来越香。”亚子避开了郭安时的发问。

“说了只要你在这一日,便会护你一日。”郭安时一反往常的温文尔雅,有些急躁。

“若我不需要你们护着呢?”亚子没敢抬头看他,闷声回答。

“好啊,那你走便是了,走了就在也不要回来了。”郭安时蹙着眉,原本如稻田里湖泊般的眸子,激起阵阵涟漪,愤怒和无奈交杂在心中,让他喘不上气。

郭安时知道亚子说的是气话,他更生气的是,帮不上忙的无力感。自己的心愿,不过是亚子可以体面地离开,而不是被人威逼着从来百年客栈带走。

“该吃饭了”孔锦在郭安时房间门外驻足。

“亚子在吃饭吗?”郭安时小心询问。

“在啊。”孔锦不以为然。

“那我还是不吃了。”郭安时还是有点气愤,他听见孔锦有要走的动静,连忙说“帮我乘一碗送给我吧?”却听见孔锦的脚步声越来越远。

良久没有人再来,郭安时饥饿地爬下床,慢慢将房门推开一条缝,想看看楼下的众人吃完是否散去。

一阵饭香却传进了鼻子里,他低头定睛一看,一碗乘着土豆羊肉的饭就放在门口。一旁还整整齐齐的摆着木筷和茶水,一看就是个举止娴雅的人才能办到的。

心里暗暗纳闷,孔锦明明是个知书达理的人,却偏偏表现得倨傲无礼、不近人情。

孔锦躲在走廊的柱子后看他兴高采烈地端走了饭菜,心里不禁发笑,不过是一个不敢亲眼看见离别的单纯少年,不愿意接受这个世道上自己的无能为力。

和刚来走马川的自己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