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帷录:孤臣御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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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明仁遗诏

寅时三刻的紫宸殿笼罩在料峭春寒中,檐角铜铃被朔风撞出断断续续的呜咽。

鎏金蟠龙烛台上的九十九支白烛将垂死的帝王映得面色如纸,太医令跪在龙榻前,指尖银针悬而未落——先帝枯槁的手已垂出帐幔,腕间那串盘了三十年的紫檀佛珠“咔嗒“一声坠地。

“陛下——!“殿外乌压压跪着的五部尚书们骤然爆出恸哭,檐上积雪被声浪震得簌簌而落。

吏部尚书李宗成却立在丹墀最前端纹丝未动,蟒袍补子上金线绣的仙鹤在烛火中泛着冷光。

他俯身拾起佛珠,指腹摩挲过刻着“文宣“二字的玉髓坠角——那是先帝半月前亲手系上的,如今已成了先皇留给少年天子的最后一道谜题。

新任司礼监掌印安允捧着明黄缎匣踉跄奔来时,缎面三道赤金火漆已熔了大半:“遗诏在此,是否即刻...“

李宗成抬手截断话音,目光掠过捧着诏书匣子不住发抖的小太监,最终停在跪在龙榻前的新帝萧翊皦身上。

少年皇子玄色九章冕服下的脊背绷得笔直,却掩不住单薄肩头的震颤。

他忽然想起七年前在文华殿初见四皇子时,那孩子攥着《资治通鉴》问他:“太傅,周公握发吐哺,为何仍被成王疑心?“此刻少年眼尾泛红,却已懂得将锋芒藏在冕旒的珠玉之后。

李宗成也不再多想,他得验证到底是不是跪在龙塌前的四皇子承继大统。

“着内阁、六科廊、宗人府即刻验封。“李宗成的声音如浸寒冰,惊得安允慌忙召来十二位见证重臣。

当三把铜钥依次插入缎匣锁孔时,少年突然转头,泛红的眼尾扫过首辅蟒袍下摆的云水纹——那里沾着佛珠溅起的檀香灰烬,像极了父皇当日跟他提及的一份密档。

明黄云龙纹笺展开的刹那,李宗成呼吸微不可察地一滞。

“着皇四子翊皦继皇帝位“的御批赫然在目。

可“皦“字收笔处墨色略深,倒像是先帝呕血时笔锋失控的痕迹。他余光瞥见安国公藏在袖中的密信一角,那是三皇子昨夜送来的买通京营的筹码,此刻已化作袖中香炉的残灰。

“建元文宣,天命攸归——臣等叩见陛下!“百官山呼声中,李宗成行云流水般跪倒。

深夜,新帝火速召见首辅。

少年天子冕旒下的目光如淬火的剑,穿过漫天雪粒子刺向他:“首辅可知,金将军请增三万石粮草的折子,为何被改成一万?“

子时的太安宫西暖阁烛火摇曳,李宗成将《太祖训典》轻轻搁在案上。

新帝面前的《疆域图》插满赤色小旗,像极了先帝临终前呕在帕子上的血。“去岁黄河决堤,太仓存粮仅够维持到秋收。“他执勺舀起参汤,白玉勺柄叩在青瓷碗沿发出清越一响,“若全数拨给辽东,江南流民就要吃观音土了。“

更漏声声里,少年天子突然伸手按住蓟州的赤旗:“若朕执意要拨呢?“

“那臣只好劝户部尚书辞去户部差事。“李宗成含笑将汤碗推至御前。

“毕竟户部尚书,总不能带头抗旨。“

五更天的雪粒子敲在琉璃瓦上,李宗成踩着半尺深的积雪往文渊阁去。

转过宫墙时,暗处倏地闪出个戴兜帽的身影:“阁老真要把《考成法》带进棺材?三殿下应承了...“

“国公爷慎言。“他指尖拂去对方肩头积雪,“当年您送进教坊司的十二个瘦马,如今还在秦淮河唱《后庭花》呢。“

待那身影踉跄消失在雪幕中,他才从袖中摸出玄铁匣。匣内《考成法》草稿墨迹犹新,其中“六科监察内阁“的朱批,是先帝弥留时抓着他手腕添上的。

他是忠臣,但又不愿权有所束。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小太监举伞追来:“陛下口谕,明日经筵讲《贞观政要》...“

“换成《韩非子·孤愤》篇。“他转身望向渐亮的天际,雪光映着蟒袍上的仙鹤振翅欲飞。

新帝立在奉天殿檐下,看着首辅的身影渐渐没入风雪。

掌心的“文宣“玉髓坠角烙得生疼——那是李宗成验封遗诏时“不慎“遗落的。

三更时分,他已从影卫口中得知,那封真正的遗诏上本写着“着三皇子翊琛继位“,却在盖印前被首辅袖中暗藏的鹤顶红融了朱砂。

雪地上深深浅浅的脚印很快被新雪覆盖,如同紫宸殿丹墀上消失的血迹。少年天子摩挲着玉髓上首辅亲手刻的“宣“字。

突然想起开蒙时李太傅教他的第一课:“为君者,当如雪掩山河——看得清每道沟壑,容得下所有污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