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家庭账簿里的年轮

清晨六点，城市还未完全苏醒，李雨在电子日历急促的提示音中悠悠转醒。这声音像一阵无形的风，瞬间将她卷入生活的琐碎漩涡。母亲的降压药所剩无几，需要续费；父亲的体检报告该去取了，不知结果如何；下周末计划全家去苏州旅行，可合适的高铁票还没订到。她下意识地摸出手机，屏幕发出的冷光映照着她眼下淡淡的青影，那青影恰似一圈圈隐秘的年轮，默默记录着生活的痕迹。

母亲的退休金到账提醒在通知栏里欢快地跳跃，像是在宣告一场盛大的仪式。李雨熟练地将这笔钱拆解成若干份，房贷、保险、备用金、旅行基金……每一份都有它的归宿。这个动作，她已重复了三年零四个月，起始于她帮父亲办完心脏支架手术的那天。那天，父亲递来存折时，手微微发颤，目光中满是信任与依赖：“你管钱，我们安心。”从那一刻起，她接过了家庭财政的接力棒，也扛起了一份沉甸甸的责任。

十点钟，阳光透过咖啡厅的玻璃窗，洒在桌上的拿铁咖啡上，泛起金色的微光。旧友坐在对面，隔着热气腾腾的咖啡杯，上下打量着她：“听说你全职在家？”李雨轻轻搅动着杯中的咖啡，看着那旋转的漩涡，思绪飘回到昨天在社区听到的那些议论。“那个海归硕士天天在家啃老。”流言就像长了翅膀，比电梯还快地传遍了整个小区。她在心里默默数了数，这已经是本月第三次有人替她的生活状态而焦虑了。

午后的阳光慵懒地洒进书房，李雨在整理书架时，一本房产证的红封皮从档案袋里悄然滑落。她弯腰捡起，翻开，里面是父母名下的三套房子，安静地躺在九十年代的油墨香里。那时的房价，还不及她现在管理账户里数字的零头。父亲常指着泛黄的购房合同，回忆往昔：“当年分房要论资排辈，你王叔为了一个朝南的阳台，差点和人打起来。”这些老物件，承载着过去的岁月，也见证着家庭的变迁。

旅行地图在书桌上徐徐展开，苏州的位置被李雨用醒目的荧光笔圈了出来。苏州，那是父母蜜月旅行的目的地，是他们爱情的起点。李雨仔细地在地图上标出平江路的茶馆，想象着父母年轻时在那里的甜蜜时光。突然，她意识到，父母在三十岁的时候，就已经同时拥有了住房、婚姻和远方，而自己如今三十岁，每天的活动范围却大多在这小小的家里，从主卧到次卧，丈量着生活的琐碎与平凡。窗外的梧桐叶在微风中沙沙作响，像是来自旧时光的温柔絮语，诉说着那些被岁月尘封的故事。

深夜，万籁俱寂，李雨坐在电脑前，豆瓣小组的新消息提示音打破了夜的宁静。“全职子女交流中心”的成员们正在热烈讨论服务费折算公式，有人还上传了代父母炒股的分成协议。李雨看着屏幕，思绪飘回到上个月帮母亲追回理财陷阱损失的八万元时，母亲塞给她的那个红包，如今还静静躺在梳妆台的抽屉里，红包上烫金的“囍”字已经褪成了暗红色，像是一段渐渐远去的记忆。

打印机嗡嗡作响，一张张保险单缓缓吐出，像春天里破土而出的新芽；体检报告则在一旁摞成了小小的白色山脉。李雨看着这些，忽然觉得自己像一棵寄生在家庭这棵榕树上的槲蕨，用细密的根系紧紧缠绕着父母的年轮生长。这棵榕树，源源不断地分泌着一种独特的汁液，他们把这种汁液称作“亲情”，而经济学家们试图用“内循环”这样的术语来解构它的成分。

暮色如纱，渐渐漫进客厅。这时，手机屏幕亮起，是父亲转来的一笔“工资”，转账备注写着：“给小雨的咖啡钱”，后面还跟着一个笨拙的玫瑰花表情。李雨看着手机银行里那环流不息的数字，想起昨夜小组里有人分享的欧洲新闻：罗马的年轻人在祖宅里开办民宿，东京的遗产继承税催生出新型家庭合作社。不同的文化背景下，家庭关系以不同的形式演绎着，而自己的家庭，也在时代的洪流中，以独特的方式续写着故事。

她起身走到阳台，点燃一根艾灸条，为母亲熏着酸痛的膝盖。艾烟袅袅升起，带着淡淡的清香。远处新楼盘的霓虹灯光刺破夜空，那些尚未封顶的钢筋骨架，在夜色中显得有些神秘。在这些骨架里，不知又藏着哪个家庭未来的年轮，承载着新的希望与梦想。艾烟在玻璃窗上投下细密的蛛网般的影子，将两个时代的倒影温柔地粘合在一起，过去与现在，在这一刻交织相融，共同书写着家庭的故事，成为家庭账簿里永不褪色的篇章，记录着生活的酸甜苦辣，见证着亲情的延续与传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