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1章 迷路的魏征
魏征缩头缩脑的往人群里挤,一张老脸因为昨夜在户外挨了一夜冻,而面色惨白。
他瞅着前面不远处一瓮瓮翻滚着蒸汽,散发着谷香的热粥,眼睛都要看直了,恨不得,马上盛上一碗,来抚慰自己干涸而寒冷的肚皮。
“唉,别挤,别挤。说的就是你,那个老道,怎得还挤?”
一声指向明显的大喝,让魏征不由抬头。
只见周遭百姓无不看着魏征指指点点,嘴上发笑,更有一名抱着手臂的大汉,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斜眼打量着他。
魏征诧异的四处张望,“这里难道不是在施粥放粮吗?”
“没错!”
魏征诧异更盛,“那你何故喝止我?难道道士喝不得粥?”
“何故,你还何故?自己看看其他人,哪有人像你这样蒙头乱窜的?谁人不是规规矩矩的排队?自从乃公接管附近里坊秩序之后,还是第一次见你这般无状之人!”大汉伸出手指,往外划了一圈。
魏征这才发现,周围皆是,一条条说不上笔直,但明显井然有序的队伍,半点也不乱,除了自己……
他老脸一红,便要开口解释。
然而,眼前的大汉,却忽又摆出了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你这人眼生的很,肯定不是周近里坊的。哦,我懂了,说,你是不是故意来这里捣乱的?想坏了乃公的大事?老实交代,谁人派你来的,是不是隔壁坊的周瘸子?”
魏征可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好半晌,才歪着头,回了一声疑问。
“你说什么?”
眼见得魏征油盐不进的惫懒模样,大汉顿时恼怒,三两下挽起袖子,就要给魏征一个好看。
周遭百姓,见到大汉这幅姿态,知道有热闹看,连粮也不要了,忙不迭的围拢过来,开始鼓噪喝彩。
魏征比了比自己和那大汉的身躯,一片呜呼哀哉,心头对导致自己落得如斯下场的张公瑾怨恨越来越深。
眼看着一场挨打不可避免。
还好,这时有个老汉拦了过来,对着大汉拱手,“刘大稍住,莫要动手,莫要动手。”
“怎得,老里长,你认得此人?”
“不认的,我也是初初见他。”
“那你为何拦我?”
“唉,你看看他这幅模样,一眼就是刚逃难到的卫县,初来驾到,不懂规矩,也不可怪他。你忙你的,我来教他,如何?”
“老里长,你也忒好心了!哼,老道士,乃公今日就放你一马。”众人面前,大汉还得维持自己好人人设,迟疑片刻,便就应允了老里长,随即,对着周遭大力挥手,“你们这些刁民,有热闹看,粮都不要了?还不快去排队!”
围观人群,一哄而散。没多久,又恢复了原先发粮时候的有序。
魏征捏着下巴,若有所思。
“来吧,排我后面。”老里长见魏征还在发愣,伸手扯了他一把,拉到了自己身后。
“多谢老里长。”魏征不是不识好歹之人,对着帮了自己的老里长,恳切施礼,随即就开口问起了自己心中疑惑,“老里长,卫县放粮,一向都是如此有规矩的吗?”
“你这说的什么笑话,这规矩是十五日前才有的,这粮啊,也是十日前才开始放的。”
“十日?那发粮施粥之人是?”
“自然是将张氏抄家的裴郎君了!”老里长捏着胡须,神情亢奋,“若不是有裴郎君放粮,我们都不知道该怎么熬过这个寒冬。”
“你们卫县乃是汲郡郡治,也缺粮?”
“你这老道士,一看就是整日在观中念经,半点不知人间烟火。这年头,哪里不缺粮?”老里长神色变得愤怒起来,咬着牙齿说道:“我们卫县虽是张氏老巢,非但没有受到照顾,反而被盘剥的最厉害!那张虔仲还有张氏早该死了!”
“只恨裴郎君来的太晚!”
魏征点了点头,又努嘴示意,“方才那个大汉是官府派来的差役?”
“非也,哼,官府都是无胆之辈,哪里敢插手这等大事。那刘大是附近街面的无赖子,自发自愿前来维持秩序的。”老里长咧着嘴笑,“他这么卖力啊,其实是想投军入裴朗君麾下。还有什么周瘸子、吴麻子几人,也是如此,不过依我看来,他们都是肖想罢了。”
魏征张了张嘴还有问题想问,结果面前一空,却是轮到他来取粥了,于是乎,所有问题都被眼前热腾腾的稠粥代替了。
一碗下肚,魏征觉得自己三魂归位,两碗下肚,就是七魄重生。
魏征还想再喝第三碗,却被老里长笑着拉住,递上了一个已经装的鼓鼓的褡裢。
“你这老道还真是饿急了,不过久饿之人,万万不能吃的太饱,容易猝死!我看你身上也没带装粮食的包袱,这个褡裢是我的,已经装上了两斤粮食,你带回去,寻个陶锅,自己煮来缓缓的吃。等吃完了,明天再来领!”
魏征一愣,顺手接过褡裢,手中一沉,显然这粮食没有半点缺斤少两。
“那老里长你自己呢?”
“我家就在附近,待会回去再拿个褡裢就行了。好啦,好啦,我们赶紧走,不能在这里妨碍其他人领粮,不然啊,那刘大又要发怒了。”
魏征蒙头跟着老里长往外走,却又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若是不再放粮了,你们该怎么办?”
“你以为我们家家户户领了粮,就全部吃光?谁家不是留下五成,甚至更多,当成来年的谷种。我们当然知道这粮不会一直放下去,也知道裴郎君终有一日会离开卫县。但是只要挨过这个冬季,只要等到开春,只要种子种到地里,一切就都好了!”
老里长眼眸一亮,似乎看到了来年的丰收,不由自主的笑了起来。
他脸上的笑容是魏征从未见过的,那是对未来满怀希冀的笑。
然而魏征却在心中暗自叹息,他想起了黎阳仓外的汹涌人流,他想起了涿郡前线一触即发的东征战事,他想起了自大业四年以来,连续七年不停的各种徭役。
他想起了那个高居九五之上,自比三皇五帝的陛下。
未来真的会好吗?
“喂,那个老道,停停,你是不是魏征?”
就在魏征有些晃神之际,却有一道声音将他拦了下来。
抬头一看,是两个装备齐整的甲士,其中一人上下打量了几眼魏征,慨然肯定。
“错不了,满脸褶子的邋遢老道,就是他!”
……
“玄成兄,我的玄成兄,我错了还不成吗?”
张公瑾将背弯成了大虾模样,满脸恳切的对着魏征,左拱右躬,“我不该平白抛下你,让你在外忍冻挨饿。我有错,我对不住你。”
说着,他伸出了裹得严严实实的脑袋,摆出可怜模样,“你看看,我也不好过,被人敲了一棍,若不是命大,恐怕再不能与玄成兄相见了!”
“你这是报应!”魏征对张公瑾这幅姿态,嗤之以鼻。
“你说你自己突然跑了也就算了,好歹留个人给我啊。结果,你一走,你那几个亲卫也骑马去追你了。剩下我孤零零一个人!一个人啊!身无分文,上天无门,入地无路。若不是好运气,找到了个马厩,熬了一晚,我现在都是雪地里一僵尸了!你闻闻,我这道袍上全是马骚味!”
张公瑾见魏征发怒,知道这事已经过了,心头一松,反而腾腾倒退几步,坐到了榻上,扶着依旧昏沉的脑袋,半晌发出了一声长叹。
“可惜我那几名亲卫。”
“他们怎得了?我刚想说怎么没看见他们?”魏征一张嘴喋喋不休,“将他们唤来,我要好好教训他们,眼里不能只有你这个家主,还得有我这个家主好友。”
张公瑾沉默片刻,带着几许悲痛说道:“他们追逐我而去之后,便没了踪影。今日早间,裴少君派人去寻,结果只在道旁野地里发现了他们的尸体。”
魏征眼眸一缩,视线落在张公瑾身上,郑重询问道:“张弘慎,你此行究竟是为了何事?只字不提,你是信不过我,还是从未将我当成好友?”
“我……我本想等到合适时机再与玄成兄言明。只是万万没想到,此行风波会这么大,来的这么快。”张公瑾见魏征一脸不虞,赶紧解释道:“玄成兄,还记得在内黄道观里,我曾说过河北出了个妖孽吗?”
“这个妖孽指的不是翟让,而是此间主人,裴昇裴少君。”
“这个名字好生熟悉,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黎阳仓放粮的真正主谋,其实是他!他才是那个妖孽?”
魏征话音刚落,门外就传来敲门声。
正是说妖孽,妖孽就到。
裴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