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漕运迷局（下）
空气仿佛凝固了。
码头上，嘈杂的声音渐渐消失，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小小的藤壶上。
李琰走到那堆积如山的麻袋前，抽出匕首，狠狠地刺入其中一个麻袋。
“嘶啦——”
麻袋被划开，白花花的大米倾泻而出。
然而，混在米粒之中的，却是几颗带着潮湿气味的稻谷，颗粒饱满，色泽却与寻常大米略有不同。
“殿下，这是……交趾稻！”一个负责查验粮草的官员颤声道，脸色煞白。
李琰蹲下身，捻起几粒稻谷，仔细观察。
晚唐时期，岭南被称为交趾，所产稻米与中原有所不同，口感粗糙，但耐旱易活。
这些稻米出现在漕船上，意味着什么？
“卸开所有麻袋！”李琰的声音冰冷而威严，不容置疑。
随着他的命令，士兵们开始疯狂地撕开麻袋。
越来越多的交趾稻混杂在粮食中显露出来，码头上弥漫着一股令人窒息的气氛。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只见十几个身着劲装的汉子，手持弓弩，气势汹汹地冲了过来，挡在了李琰一行人面前。
为首一人，面色阴鸷，眼神凶狠，正是岭南观察使的亲兵统领。
“奉观察使之命，任何人不得擅动漕粮！”亲兵统领声音嘶哑，手中的弓弩遥遥指着李琰，“九殿下，您这是要与观察使作对吗？”
亲兵统领的出现，如同在沸腾的油锅中滴入一滴冷水，瞬间炸开了锅。
码头上原本压抑的气氛，被这突如其来的威胁彻底引爆。
李琰缓缓站起身，目光如冰刀般扫过那些手持弓弩的士兵。
空气中弥漫着紧张的气息，弓弦拉满的声音清晰可闻，仿佛死神在低语。
他能感受到那些弩箭上淬着见血封喉的剧毒，一旦发射，顷刻间便可夺人性命。
但他没有丝毫畏惧，反而露出一个冰冷的笑容。
“观察使的命令？”李琰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我奉旨查验漕粮，尔等竟敢阻拦？莫非，这其中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亲兵统领脸色一变，“九殿下慎言！观察使大人一片忠心为国，绝无二心！只是这漕粮事关重大，未经允许，任何人不得擅动！”他顿了顿，语气变得强硬，“若殿下执意如此，休怪我等冒犯！”
李琰冷笑一声，向前踏出一步。
这一步，如同千钧之重，压得那些士兵不由自主地后退半步。
他眼神锐利如鹰隼，直逼亲兵统领。
“冒犯？好啊，我倒要看看，你们如何冒犯我！”
他身后的侍卫们也纷纷抽出佩刀，与那些士兵对峙起来。
刀光剑影，寒气逼人，一场血战似乎在所难免。
码头上的纤夫、脚夫早已吓得魂飞魄散，纷纷跪倒在地，瑟瑟发抖。
就在剑拔弩张之际，一个略带尖锐的声音从人群后方传来：“住手！都住手！”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穿官服的中年男子，正气喘吁吁地挤过人群。
那人头戴乌纱帽，身着青色官袍，胸前绣着一只白鹭，赫然是一位谏议大夫。
“下官谏议大夫王大人，见过九殿下！”王大人跑到李琰面前，躬身行礼，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容。
“殿下息怒，息怒啊！这其中定有误会，误会！”
李琰眯起眼睛，看着眼前这位突然出现的谏议大夫。
他记得，这位王大人平日里最是清廉正直，以敢于直言进谏而闻名。
这样的人，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又为何要阻止他查验漕粮？
“王大人，你这是……”李琰故意露出疑惑的表情，语气中带着一丝试探。
王大人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赔笑道：“殿下有所不知，这漕粮乃是朝廷命脉，万万不可轻动。下官也是奉命前来，协助观察使大人管理漕粮事宜。”
李琰心中冷笑。
协助管理？
只怕是监视吧！
看来，这位王大人，才是真正的幕后主使！
他不动声色地问道：“哦？不知王大人如何协助管理？”
王大人眼神闪烁，支支吾吾地说道：“这……这……自然是尽心尽力，为朝廷分忧……”
李琰没有再追问，而是转头看向那些被卸开的麻袋。
他随手抓起一把大米，放在鼻尖轻轻嗅着。
一股淡淡的霉味扑鼻而来，其中还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咸腥味。
“殿下，这米……”霍柔在他耳边低声提醒道。
李琰摆了摆手，示意她稍安勿躁。
他将米粒放在手心，仔细观察着。
米粒的颜色略显暗淡，颗粒饱满，但却有些潮湿。
他拿起几粒米放入口中，细细咀嚼。
“含水量不对。”他轻声说道，仿佛自言自语。
王大人闻言，脸色瞬间变得苍白，额头上的汗珠也更多了。
“殿下说什么？”霍柔疑惑地问道。
李琰没有回答，而是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一幅幅画面。
他仿佛看到了漕船在茫茫大海上颠簸，海风裹挟着水汽，不断地侵蚀着船上的粮食……
他猛然睁开眼睛，眼神锐利如刀。“我知道了！”
“殿下知道什么了？”霍柔追问道。
李琰没有回答她，而是走到王大人面前，眼神冰冷地盯着他。
“王大人，这些米，是从哪里运来的？”
王大人脸色惨白，双腿颤抖，再也无法保持镇定。
“殿下……下官……下官不知……”
李琰冷笑一声，缓缓说道：“不知？看来，不给你点颜色看看，你是不会说实话了。”他转头对身后的侍卫说道：“将王大人带下去，严加审问！”
侍卫们立刻上前，将王大人按倒在地。
王大人惊恐地大喊大叫，拼命挣扎，但却无济于事。
就在侍卫们即将将王大人拖走时，李琰突然开口道：“等等。”
侍卫们停下脚步，疑惑地看着他。
李琰走到王大人面前，蹲下身子，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王大人，你以为你不说，我就查不出来了吗？别忘了，我可是九皇子。”
“米，是先从海路运到泉州，又从泉州转运到汴河的，对吗？”李琰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重锤，狠狠地击打在王大人的心头。
王大人浑身一震，脸色如同死灰。
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李琰站起身，拍了拍手，仿佛掸去身上的灰尘。
他转头看向霍柔，嘴角微微勾起。
“走吧，好戏还在后头呢。”
李琰目光扫过码头上堆积如山的粮袋，空气中弥漫着粮食的霉味和淡淡的咸腥味。
他捻起指尖的米粒，感受着指尖传来的潮湿触感，脑海中一幅幅画面飞速闪过。
海浪拍打着船舷，咸湿的海风裹挟着水汽，无孔不入地侵蚀着船舱内的每一粒粮食。
从岭南到泉州，再从泉州溯流而上，运至汴河，这一路水路迢迢，早已让这些米粒吸饱了水分。
“我说怎么总觉得这味道不对。”李琰心中暗道，他凭借着前世对于地理和物流的知识，以及对含水量的精准把控，才能在细微之处发现端倪。
他猛地睁开眼，锐利的目光如同出鞘的利剑，直刺王大人。
“王大人，这批粮食，恐怕不是从粮仓里直接运来的吧？”
王大人闻言，身躯一震，脸色瞬间变得煞白，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滚落。
他知道，自己苦心经营的谎言，已经被彻底拆穿。
李琰没有给他喘息的机会，继续逼问道：“说，这批粮食，究竟是从哪里运来的？”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令人胆寒的威压，压得王大人喘不过气。
王大人张了张嘴，想要辩解，却发现自己根本无话可说。
在确凿的证据面前，任何狡辩都是徒劳。
“好，既然王大人不肯说，那我就自己查。”李琰冷笑一声，转头对身后的霍柔说道：“传令下去，将所有粮袋全部打开，我要看看，这所谓的赈灾粮里，究竟藏着什么猫腻！”
随着李琰一声令下，士兵们立刻行动起来，锋利的刀刃划破麻袋，白花花的大米倾泻而出。
然而，随着越来越多的麻袋被打开，一些不和谐的东西也渐渐显露出来。
“殿下，您看！”一个士兵惊呼一声，从米堆里捧出一个拳头大小的物件。
李琰走上前去，只见那士兵手中捧着的，竟然是一颗颗圆润饱满的珍珠！
珍珠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与粗糙的糙米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码头上顿时一片哗然。
所有人都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赈灾的粮食里，怎么会混杂着如此贵重的珍珠？
李琰走到一处粮堆旁，那里糙米倾泻的更多，露出的珍珠也更多，一些珍珠甚至有龙眼大小。
“这些珍珠……”霍柔倒吸一口凉气，
李琰面色铁青，心中怒火中烧。
用珍珠冒充赈灾粮，这已经不是贪污受贿，简直是草菅人命！
“好大的胆子！”他怒喝一声，声音如雷霆般响彻整个码头。
“来人，将这些珍珠全部收缴，我要禀明圣上，严惩这些贪官污吏！”
就在士兵们准备收缴珍珠时，码头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只见一群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灾民，正朝着码头蜂拥而来。
“是粮食！是粮食！”
灾民们发出绝望的呼喊，如同饿狼般扑向那些糙米。
他们顾不得脏乱，抓起一把把糙米就往嘴里塞，生怕慢了一步，就会被别人抢走。
一些人甚至因为争抢粮食而扭打在一起，场面一片混乱。
霍柔看着眼前的一幕
“殿下……”她低声唤道，声音有些哽咽。
李琰看着那些疯狂抢夺粮食的灾民，心中五味杂陈。
“罢了，将这些糙米分给他们吧。”李琰叹了口气，语气中充满了无奈。
“殿下，这……”霍柔有些犹豫，她知道这些粮食是赈灾粮，未经查验，贸然分发可能会出问题。
“照我说的做！”李琰语气坚定，不容置疑。
霍柔无奈，只得领命而去。
她走到灾民面前，高声说道：“大家不要抢，不要抢！殿下说了，这些粮食，分给大家！”
听到霍柔的话，灾民们停止了争抢，他们抬起头，用充满希望的目光看着霍柔。
“真的吗？真的分给我们吗？”一个老者颤巍巍地问道，声音中充满了怀疑。
“真的！”霍柔点了点头，语气肯定地说道：“殿下仁慈，不会让大家饿死的！”
得到霍柔的肯定答复，灾民们顿时欢呼雀跃起来。
他们排起长队，等待着分发粮食。
李琰看着那些领到粮食，狼吞虎咽的灾民，心中却没有丝毫喜悦。
他知道，这仅仅是杯水车薪，根本无法解决根本问题。
“九殿下，接下来，咱们该怎么办？”霍柔走到李琰身边，轻声问道。
李琰没有回答，而是抬起头，看着远方。
远处的地平线上，夕阳西下，将天空染成一片血红，仿佛预示着即将到来的黑暗。
“好戏，才刚刚开始……”他喃喃自语道。
尘土飞扬，码头上人头攒动，哭喊声、咒骂声、哀求声交织成一片，如同人间炼狱。
灾民们如同饿狼般扑向散落的糙米，他们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眼中闪烁着绝望的光芒。
一个瘦骨嶙峋的孩童，被一个壮汉撞倒在地，糙米洒落在尘土中，他却顾不得疼痛，拼命地用手扒拉着沾满泥土的米粒，往嘴里塞。
一个老妇人，颤巍巍地伸出枯槁的手，想要抓住一把糙米，却被一个年轻力壮的男子一把推开，摔倒在地，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我的儿啊，我的儿啊……”一个妇人抱着一个奄奄一息的孩子，绝望地哭喊着。
孩子脸色苍白，嘴唇干裂，肚子高高隆起，显然是饿了很久。
妇人将一把糙米塞进孩子嘴里，孩子却无力咀嚼，米粒顺着嘴角流了下来。
霍柔看着眼前这一幕，心中如同刀绞。
她强忍着泪水，指挥着士兵维持秩序，将糙米分发给灾民。
然而，糙米数量有限，根本不够这么多灾民分食。
李琰站在一旁，面色铁青。
他看着这些饿殍般的灾民，心中五味杂陈。
他知道，这不仅仅是一场贪污案，更是一场人道危机。
“殿下，这些珍珠……”一个侍卫捧着一箱珍珠走到李琰面前。
李琰摆了摆手，示意侍卫将珍珠收好。
“这些珍珠，只是冰山一角。”他沉声道，“真正的罪魁祸首，还在后面。”
他走到王大人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王大人，现在，你还有什么话说？”
王大人瘫坐在地上，面如死灰，眼神空洞，仿佛失去了灵魂。
李琰没有再理会他，而是转身对霍柔说道：“霍柔，你去查查，这批粮食，究竟是谁经手的。”
“是，殿下。”霍柔领命而去。
李琰看着霍柔离去的背影，心中暗道：“这场戏，才刚刚开始。”
夜幕降临，李琰独自一人坐在书房里，手中拿着一本账簿。
这本账簿，是从王大人家中搜出来的，上面记载着近年来漕运的详细记录。
李琰一页一页地翻看着，眉头越皱越紧。
突然，他的目光停留在账簿最后一页。
“朔方军？”李琰低声念道，在账簿的最后一页，赫然盖着一个鲜红的印章——朔方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