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鬼神
“我好冷......”
少女破碎的呜咽穿透灰烬堆积的林地。
岚枭后颈汗毛根根竖起，裸露在皮甲外的皮肤泛起细密疙瘩，
她猛地转身，视野中猩红火星正逆着风向盘旋上升。
那些本该随风飘散的灰烬颗粒违反常理地聚拢，在焦坑上方勾勒出模糊的人形轮廓。
阴风掠过耳际时，她分明听见无数细碎呜咽在耳道内共振。
“丙级......”
喉间挤出这个称谓时，岚枭感觉舌根泛起铁锈味。
她终于明白典籍所写，——能让无常司划入丙等的厉鬼，从来都不是单凭武勇就能抗衡的存在。
将死的白屿剧烈抽搐，暗红血沫从嘴角溢出，在麻布衣裳晕开大片湿痕。
岚枭心下一凌，反手将人甩上肩头，向着古槐郡方向逃去。
可林间骤然响起婴孩嬉笑。
岚枭足尖点地的瞬间，余光瞥见左侧树影诡异地扭曲。
她强行拧转腰身，横刀在泥地上犁出三尺长的沟壑才堪堪止住冲势。
十步开外，残破的红绸嫁衣正从虚空中渗出，半透明的裙裾垂落处。
“冷...要抱抱......”
这次的声音近在咫尺。
岚枭咬破舌尖，腥甜与剧痛驱散脑中混沌，她一个转身，横刀划出半月光弧，却只斩断几缕裹着火星的阴风。
红衣女童比之前还要强得多！
就仿佛是结束嬉戏后的愤怒...
“不能停。”
岚枭默念，腐殖质在军靴下发出黏腻声响。
她强迫自己忽略逐渐沉重的双腿，按照记忆中的星位调整方向。
白屿的鲜血顺着甲片缝隙滴落，在身后拖曳出断续的红线，每滴血珠触地都会腾起青烟，
——这是被阴气标记的征兆。
“叮——”
金铁交鸣声自灵魂深处炸响。
岚枭一阵踉跄着撞向树干，喉头涌上腥甜。
这是赊刀契约到期的警告，那些借来的气力正如退潮般抽离经脉。
更要命的是前方林隙间，红衣女童正歪着头打量她，发丝随着动作轻晃，每声铃响都让周遭温度骤降。
“可以摘下你的脑袋，给我抱抱吗？”
稚嫩童声说出的话让岚枭瞳孔骤缩。
她缓缓放下白屿，横刀在掌心转出半圆。
这个动作牵动肩胛旧伤，疼痛反而令她清醒。
“滚去玩你娘！”
暴喝出口的刹那，岚枭惊觉失言。
白屿说过，不能以女童为目标发泄负面情绪，这只能成为她的养料。
果然，女鬼周身阴气暴涨，身形以违背常理的速度拔高。
嫁衣裂帛声中，原本孩童体态竟化作妙龄女子，苍白指尖生长出寸许长的青黑指甲。
岚枭横刀格挡的瞬间，虎口传来钻心剧痛，精钢锻造的刀身竟被生生劈出裂痕。
第二击来得更快。
岚枭勉强侧身避开要害，左腿却传来骨骼碎裂的脆响，重重摔在腐叶堆里时
“恐怕掌旗使...也救不了场了......”
她苦笑着看向气若游丝的白屿。
这个狡猾的混账，此刻连睫毛都结着血痂，却让岚枭突然僵住。
一个念头在心里生成：
这家伙命里未来，会是什么呢？
大概率只会唤来死人，但眼下反正都是死局，为什么不试试？
自己还剩最后二十年寿元...还有一次机会。
“赌了。”
岚枭犬齿咬破指尖。
当她在白屿眉心画出赊刀符印时，女鬼的利爪距她天灵盖仅剩三寸。
血符完成的瞬间，整片密林的气流突然凝滞！
某种超越时空的力量正在苏醒。
“还真有能召唤的存在？”
岚枭自嘲似地低语，她又哪会不知，能对付丙阶邪祟的人，最少都是掌旗使那种程度的存在。
这种存在，偌大的郡县也不过一人。
其实依旧没有希望。
“咔嗒——”
这时，红衣鬼物伸了个懒腰，关节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嗒声。
她歪着头颅发出咯咯轻笑，被血污粘连的发丝下隐约可见青灰色的面庞。
每踏出一步，绣着并蒂莲的缎面绣鞋便在地面洇开墨色水渍。
岚枭喉间腥甜翻涌，知道自己已到强弩之末。
她瞥见地上昏迷的白屿，后者还在唤醒未来的过程，进度有些来不及了...
“白屿，看来我们要一起死了。”
岚枭并指如剑刺向眉心，赊命速度骤长。
温热血珠顺着鼻梁滑落，在触及白屿衣襟的瞬间化作金红符纹。
那些细密纹路如同活物般游走，转眼间便在他苍白的皮肤上织就半幅山河图。
“我曾春秋换春雷，愿将寿命兑指玄！”
誓言出口的刹那，岚枭感觉有冰冷锁链自虚空缠上心脏。
她一无所有，寿命寥寥。
垂落胸前的青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光泽，皮肤布满老年斑。
然后，她抬头，看见了这一辈子也不会忘记的画面：
入目所见的落叶突然悬停半空。
白屿虽还闭着眼，但不知何时站了起来。
某种难以名状的威压自他单薄身躯中透出，竟将红衣女鬼倒退数步。
白屿心脏恢复跳动。
“咚——”
似有远古巨兽在深渊擂动战鼓，声波激得潭水炸起丈高水幕。
岚枭踉跄着扶住身旁古柏，指腹传来的触感让她悚然一惊：
粗糙树皮正以诡异姿态向内蜷曲，仿佛整片山林都在向白屿所在方位俯首称臣。
红衣女鬼尖啸着暴退，绣鞋在泥地上犁出两道焦黑沟壑。
“身躯引起天地共鸣...”
岚枭干裂的嘴唇翕动着。
阴风裹挟着腐叶冲天而起，厚重云层被撕开狭长裂口。
当久违的月华倾泻而下时，岚枭浑浊的瞳孔中映出白屿悬浮而起的身影。
对方破损的粗布麻衣无风自动，裸露在外的皮肤下似有金芒流转。
红衣女鬼突然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哀鸣，她疯狂撕扯着自己爬满蛆虫的长发，腐肉碎屑随着动作簌簌掉落。
白屿只是漠然抬手，指尖抚过后颈光洁的皮肤，——那里本该有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白...屿？”
岚枭的嗓音充满不可置信。
除了容貌相似外，对方的气质完全不同，最重要的是，这种实力...
强大几乎是铺天盖地直击灵魂。
她看着白屿拾起自己掉落在地的横刀。
刀身映着月光泛起霜色，却在触及白屿掌心的瞬间蒸腾起袅袅青烟，仿佛承受不住某种沛然之力。
而后，
白屿抬起了眼帘，那是一双金色瞳孔！
“岚队长，好久不见。”
这位鬼神般的白屿足尖轻点地面，蛛网状的裂纹自他落脚处蔓延开来。
下一秒，贯穿天地的刀光冲天而起！
那道璀璨光柱撕裂夜幕。
方圆百里的更夫都看见城郊荒林上空亮起白虹。
恍如神罚降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