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十字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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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一瓣心香

[你是上帝写给人间的情书,我怎么会不知道呢?]

[早在你遇见我之前,我就已经单方面的与你相见你很多遍了。]

小百合在一个完全陌生的房间醒来,她的身上裹着一层保暖用的毯子。刚才的阿修罗或者说地狱使者正坐在离她不远的地方抽烟,从他眼前烟灰缸中的烟头可以看出来,他已经在这里坐了很长时间。

“这里是地狱吗?我是不是……已经死了?”小百合害怕地问。

十几秒的沉默后,阿修罗吐出一口青烟,“是的,你是我今天带回来的第一个朝海人魂魄。”

眼泪又顺着小百合的眼眶默默流淌,“可是我爸妈就我这一个孩子,以后谁给他们养老啊……”

小姑娘死的是你哎,你怎么不为你自己难过难过,第一想法是你的爸妈,怎么会有你这样善良的人呢?阿修罗不忍心接着看善良的小姑娘掉眼泪,“快别哭了,我是骗你的,你还活着呢,这里是我家。”

可是小百合哭得更凶了,从刚才的默默无声到现在的掀天揭地。阿修罗着实被吓到了,“哎呀哎呀怎么回事呀,知道自己活着反而更伤心了?”他上前想要安慰她,但是一想到刚才发生在她身上的事,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阿修罗尴尬地坐在原地,烟也没心思抽了,无语地看着小姑娘嚎啕大哭,然后声音渐渐变低,最后变成几不可闻的抽泣。

“为什么要骗我?”小百合睁大眼睛盯着阿修罗。

“就……看你呆呆的……忍不住想逗你玩。”阿修罗不好意思地挠着脑袋,“对不起啦,原谅我好不好。”

小百合不再说话了,盯着地板眼睛都不眨,好像那里有块金子。

等了半天没有下文,阿修罗叹了一口气起身,他从腰间取下一串钥匙,轻轻放在离小百合还有一段距离的桌子上。“我觉得你现在可能会想要洗个热水澡,水我烧了很多,淋浴或者池浴都够你用。浴室里有备用的新毛巾,浴室的墙上挂有一件干净的旧裙子,不介意的话就先穿那个吧。家里实在没有女性衣物,现在服装店也都关门了。这是房子的钥匙,我留给你,等下我在院子里等你,你从里面反锁大门,这样就没有人能够进去。”

阿修罗披了件毛毯就出去了,站在院子里看星星。不是因为喜欢才看的,他出来的时候忘记把手机带出来了,现在又不好意思进去拿。

等了一会阿修罗听到有人在背后锁门的声音,他转身敲敲门,没有回应,但是没有脚步声证明小姑娘并没有转身离开。阿修罗小心斟酌着用词,“我去救你的时候,他们还没有得逞。”阿修罗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姑娘那群禽兽并没有脱下你的内内,你还是清白的?这么说的话自己一定也会被当成禽兽吧?“你现在穿着的衣服,”阿修罗是指小姑娘身上仅剩的两件内衣,“不是我给你穿的,在我把他们赶走之前就在你身上好好地穿着。所以不要想太多啊,你还是清白的!”

阿修罗觉得自己的安慰人水平简直烂爆了,什么清白的,说得好像被那啥的姑娘就不清白了一样。这是什么混蛋的说法,气得他自己想要回炉重造。门的那边并没有回应,阿修罗把耳朵贴在门上仔细地听着,其实他很担心小姑娘一个想不开轻生了。

没有脚步声,什么声音都没有,就在阿修罗怀疑小姑娘已经去洗澡了的时候,他听到两声轻轻的敲门声,然后小姑娘就离开了。大概这就是小姑娘表示知道了或者谢谢你的意思吧,阿修罗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

夜风从庭院里穿过,阿修罗裹了裹身上的小毯子,习惯性地摸出打火机,然后又默默地装进口袋,情况紧急啊,有火没烟!

阿修罗只能默默地仰望星空。希腊人把黄道带划分为十二个随中气点移动的均等区域,组成了黄道十二宫,从第一宫的白羊座一直到第十二宫的双鱼座,每一宫都由动物的名字命名。但是基于某些特殊原因,他不太喜欢用本分的名称去辨别那些星座,他更喜欢的是自己给那些星座取名字。

那个是三角座、这个虽然像正方形但是不够正,就叫四边形座吧、你的话很大概率是士下座,看着像在磕头、至于你是萝卜座,因为我讨厌萝卜、天马流星座、御姐座、局座、一团乱麻座、七上八下座、撒哈拉干沙漠座、银座、擎天座、比较小座、不太亮座……

在阿修罗几乎要将肉眼可见的星空全部取上名字前,他的身后响起了开门声。终于能够回家的阿修罗开心地转身,女孩站在门槛后边望着他,她的头发还是湿漉漉的,大概是没找到吹风机。之前她一直是蜷缩的状态,现在她站直了,阿修罗才发现原来她挺高的。南方不常有这么高挑的姑娘,那件旧裙子尺码其实挺大的,阿修罗没想过小姑娘能够撑起这件衣服,但她就是做到了。旧裙子完美贴合她的身体曲线,将女性的美展现得淋漓尽致。

阿修罗的眼底泛起黑色的层岚,“好久不见座。”一句莫名其妙的话脱口而出,而小姑娘已经转身回房了。他这才想起来,北方人和南方人的眉眼是不太一样的,北方人的眉眼像是飒爽的剑招,你来征服我,或者被我征服;南方人的眉眼像是连绵的雨幕,你来走近我,或者我去走近你。

他尴尬地笑了笑,“原来还是有不同的呀。”

进屋后他发现小姑娘还是像刚来时那样,蜷缩在角落里,双手抱膝,落下的裙摆遮住小腿,只露出十个小小的脚指头。他从卫生间洗手池下面的柜子中翻出吹风机,放在离小姑娘不近不远的地方,“把头发吹干吧,晚上还是有点凉的,别感冒了。我去给你煮点安神的茶。”

阿修罗在厨房里忙活的时候,客厅里响起吹风机嗡嗡的工作声。等到安神茶煮好的时候,吹风机的声音也停下了。阿修罗托着茶盘把茶杯放在小姑娘面前的茶几上,但是小姑娘闻所未闻,只是低头盯着自己的十个脚趾头,像是要看着它们开花。阿修罗试探着走近她,把茶杯放在她眼前,小姑娘这才伸手接住,双手抱着杯子小口地喝着,动作乖巧得像是一只饮水的狮子猫。

“你叫什么名字?”阿修罗试探性地问道,“本来我应该直接送你回家的,但是当时你昏迷不醒,海边太冷了,只好先带你回来。”

过了很久,小姑娘终于开口了,“小百合,大小的小。”

“小姓?我知道的小姓在朝海有好几支,你是哪一家的?”

没有回应,阿修罗接着跟她讲话,“百合花的花语是伟大的爱和幸福的生活,是带着祝愿的好名字呀。而且和你的姓氏很搭,小百合,很适合你这么漂亮的小姑娘。”

小姑娘的眉头颤了一下。阿修罗忽然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刚经历过那种悲惨遭遇的女孩被别人夸漂亮,是否意味着说这句话的人存着一样的心思又或是别有用心呢?

气氛冷到了极点,阿修罗明显感觉到小姑娘稍微离他远了一点。“造孽啊!”阿修罗在内心中用双指戳瞎了自己的双眼,这么大个男人了还不会说话,一会一定要砰砰给自己两拳。

“老是问你也不太好,我也做个自我介绍吧。我姓侯,名字叫千鸟,千鸟和百合一样,也是一种花的名字。北方人叫它千鸟花,不过朝海人都管它叫小飞燕草。千鸟花的花语是自由,我的名字也代表着祝福。”

小姑娘只是默默地喝茶,侯千鸟又接着往下说:“不过我觉得还是我的名字更胜一筹,因为我是千鸟,而你只有百合,千比百大十倍!”

小百合终于抬头看了侯千鸟一眼,眼神中不再是疏远而是疑惑。那眼神仿佛在无声地叩问——你是不是有什么大病?

侯千鸟心里乐开了花,终于和小姑娘有了交流,虽然现在小姑娘正在怀疑他的智商,但是怀疑总比爱答不理的要好呀。

侯千鸟上初中的时候特别喜欢班上的一个女孩子,但是没有恋爱经验的他根本不知道这场幸福的爱情该从哪里开始谈起,于是他想到了他的铁哥们付余。付余和侯千鸟虽然是同龄人,却早已斩获了大大小小十几号美女的芳心。按照付余的说法,“追女孩这个东西是学不来的,我从娘胎里出来就会,天生的。你就算模仿得再像,也只是别人用过的模板,这个模板对这个女孩有用,对下一个女孩可能还会适得其反。”

“那我是注定追不上她了吗?”侯千鸟扼腕叹息痛心疾首。

付余随手拿起桌子上的铅笔,猛吸一口,而后吐出目不可视的烟圈,“其实并不是毫无办法,除了完美方案,你还可以兵行险招。”

“什么招叫做险招?”

“就是前所未有的招数,前所未有你懂吗?给她一个她这辈子都没遇到过的浪漫,这样就算你失败了,她还是会记得曾经有一个男孩为她疯狂过。”

一语点醒梦中人,侯千鸟在第二天使出了毕生中最险的险招,他当着女孩的面慢慢拉开他的书包,在全班同学的注目下,掏出了一块板砖,重重地拍在女生的桌子上!第三天,第四天依旧如此。直到第五天,女孩的爸爸来了,然后侯千鸟的父母也被请到了学校。

侯千鸟被爸妈混合双打,屁股疼得挨不了床,只能趴在床上打游戏机。“付余啊,难道我这招还不够险吗?”侯千鸟询问前来探望他的好哥们。

“险!怎么不险?大大的险!”付余望着趴在床上身残志坚的好哥们,“千鸟,你是个好苗子,你以后一定会在爱情的大道上一路平坦的!”

现在侯千鸟并没有在爱情的大道上一路平坦,被送板砖的初中同学孩子都两岁了。但是有一点付余没说错,到现在她还记得侯千鸟的板砖。

这就是侯千鸟学到的跟女孩子相处的秘诀,他必须接着说点什么,把气氛炒热,好让小百合愿意说出她家住何方,这样他就可以送她回家。

“小百合你是做什么职业的?我是个文身师哦。”文身这个行业是近些年才开始在朝海出现的,世界各地的文化冲击在这里滋养了一些原本并不为本地人所接受的行业。作为新兴行业,文身师总带有一些神秘的色彩,可是小百合一点都不为所动。

“我以前是学画画的,以前在纸上画,比较有基础,所以现在在人身上画也是信手拈来。别看我的店不是很大,在朝海我说第二没人敢认第一的。”侯千鸟使劲儿吹着牛皮,但是依旧没有任何效果。

“哎呀说起来有些客人很搞笑的,前不久有个壮汉来我这里,想要在脚掌上文一只乌龟。你猜他是怎么说的?他说脚踩万年龟,顺风又顺水。没办法我只能给他文,可谁知道一米八的大高个,一会说疼一会说痒的,我刚给他文好一只头,他就跑路了。”

“其实也有小姑娘来文身的,非要文对象的名字。我肯定不能同意啊,现在这个时代,结了婚又离的一大把。你说这些小年轻,就这三两天热闹劲儿,不像这名字文上了就是一辈子。”

“还有……”

侯千鸟喋喋不休地说着,可是再没有一句能够让小百合发生变化,她静静地捧着茶杯,像是海岸边无言千年的礁石。

沉默重新在两人之间酝酿。

侯千鸟给自己点了一根烟,抽到一半的时候又被他捻灭在烟灰缸里,他举起茶杯喝了一口水润润嗓子,然后站起身用双手打着拍子。

他在客厅里配合着拍子来回踱步,走到差不多的时候,他开始唱歌,他唱的是——

“将仲子兮,无逾我里,无折我树杞。岂敢爱之?畏我父母。仲可怀也,父母之言亦可畏也。”

“将仲子兮,无逾我墙,无折我树桑。岂敢爱之?畏我诸兄。仲可怀也,诸兄之言亦可畏也。”

“将仲子兮,无逾我园,无折我树檀。岂敢爱之?畏人之多言。仲可怀也,人之多言亦可畏也。”

从他开始唱第一句的时候,小百合就呆呆地望着他,等他唱完的时候,泪水已经布满了小百合的脸庞。他用的是纯正的古汉语发音,他唱的曲调是小百合耗费精力谱出的,而他手打的拍子则是他根据潮声自己琢磨的。古汉语发音不属于现在任何一种官话或者方言,这首曲子小百合也没有放到网上过,只听一遍的话是不可能将这首歌原汁原味重现出来的。

“是《诗经》中的《郑风·将仲子》吧,我也是最近才学会的,以前没有听过这么好听的诗谣。”侯千鸟抽出纸巾轻轻擦掉小百合的泪水,“我最近几个月喜欢上了钓鱼,”他指指堆在角落里的各种型号的鱼竿,“但是因为工作的原因只能晚上去,新铁路修成以后我也去仔细看过,修铁路的工人们也有喜欢钓鱼的,通过他们我知道了铁路下面的涵洞可以直通海岸和城区。我喜欢在安静的地方,静静地等着鱼儿上钩。”

“但是几个月前的一天晚上,我照常出发去钓鱼,穿过涵洞却听见了隐隐的歌声。我从没听过这样的语言和曲调,我找寻着声源,发现皓月当空,海天一色,长发飘扬的女孩在夜幕下伴着潮声唱歌。古老斑驳的语调浸润着历史千年沉淀的厚重,一瞬间让我觉得朝海美人鱼的传说是真的。”

“美人鱼唱完了她的歌,却没有回到海里,而是蹦蹦跳跳地穿过涵洞回家了。从那以后,我经常会遇到在海岸上唱着同一首歌的小姑娘,时间久了,我也渐渐学会了那首歌。”

侯千鸟俯身抱起小百合,女孩的身体轻如蝉翼,好像稍稍用力就会支离破碎。“对不起,今晚如果我少喝点酒,再早一点去钓鱼的话,就不会让你留下这样悲伤的回忆了。”

小百合轻轻地把头埋在侯千鸟的肩膀上,淡淡的烟草味充斥在她的鼻尖。今晚她已经哭了太多太多了,全是些让人害怕的回忆,只有这一次,欣喜的泪水在侯千鸟的肩头洒落,“谢谢你,侯千鸟。”

侯千鸟的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直,“不用谢,骑士的职责就是保护公主。”他轻轻拍拍小百合的后背,“夜很深了,你休息一会吧,天亮了我送你回家。”他把小百合抱进卧室,放在床上,盖好被子后轻轻退了出来。

如练的银光投射进客厅内,在地板上留下斑驳的树影。侯千鸟点燃一支烟,烟尾处的红光随着他的吸入变得更加鲜艳,辛辣热烈的烟气在他的肺中滚动,尼古丁和一氧化碳带来的快感和眩晕感让他禁不住飘飘然。

他痴痴地望着窗外那棵夜色中静默的树,“到底过去多少年了?”他喃喃地,如同梦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