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5章 双生孽(下)
血雾在镜面炸开的刹那,林夏看清了父亲最后的眼神——那不是恐惧,而是近乎悲悯的决绝。陈晦的鹿皮靴碾过林正南染血的颧骨时,铜镜碎片突然从地底喷涌而出,化作万千银蛇缠住他的四肢。
“你以为镜冢是终点?“陈晦的冷笑穿透八十年的光阴,“林家人果然都是蠢货。“
-----------------
林夏的太阳穴突突直跳。铜镜残片在她掌心熔化成液态银,顺着血管游向心脏。剧痛中,她看见民国二十三年的自己正站在镜冢边缘——不,那不是她,是穿着阴丹士林旗袍的苏婉。
“快跳!“苏婉突然转头大喊。她怀中的铜镜迸发青光,镜面映出林夏此刻惊恐的脸。
-----------------
时空在这一刻重叠。林夏纵身跃入怒江的瞬间,镜冢中所有铜镜同时碎裂。陈晦的惨叫声与江水轰鸣混作一团,无数镜奴的残影从裂缝中涌出,撕扯着他的魂魄。
冰冷的江水灌入鼻腔时,林夏听见了苗女的歌声。水流化作丝帛裹住她下沉的身体,铜镜残片在胸前拼成完整的圆。当她的后背触到江底细沙时,终于看清了镜冢真容——那不是坟冢,而是由十万面铜镜筑成的蜂巢。
每面镜中都囚禁着扭曲的人形。他们在镜面后疯狂抓挠,指甲在青铜上刻出深痕。最中央的镜棺里,躺着穿苗银嫁衣的少女,她的胸口插着半截铜镜,镜缘铭文与林夏手中那面严丝合缝。
-----------------
“阿姊...“少女突然睁眼,瞳孔是诡异的银白色,“我等了你九十年。“
铜镜突然剧烈震动。林夏的指尖触到镜棺的刹那,记忆如毒刺扎入脑海:
民国元年,滇南苗寨。十五岁的巫女阿镜跪在神树前,族长正用银刀剜出她的左眼——这是成为“掌镜人“的献祭。她的双胞胎妹妹阿影躲在树后发抖,怀里抱着将要陪葬的铜镜。
“记住,镜冢不是坟墓。“族长将血淋淋的眼球投入镜面,“是困住时间虫的囚笼。“
-----------------
林夏在记忆洪流中窒息。她看见阿影在姐姐下葬那夜挖开镜冢,偷走了镇魂镜;看见陈晦的祖父用苗疆马帮的尸骨铺路,从乱葬岗盗出铜镜;最后看见父亲跪在神树前,将襁褓中的自己递给白发苍苍的阿影。
“带她走。“林正南的唐装浸透鲜血,“陈家人要来了...“
白发苗女割破婴儿的手指,将血珠滴在铜镜上。镜面浮现的却不是婴儿的脸,而是苏婉含泪的眼睛。
-----------------
“原来如此...“林夏的泪水混入江水。她从来不是林正南的亲生女儿,而是苏婉被封印在镜中的一缕生魂,借着阿影的禁术在八十后重生。
镜棺突然迸发强光。阿镜的银饰叮当作响,她胸口的铜镜自动飞入林夏手中。十万面囚镜同时转向,镜中鬼影齐声念诵古老的苗语咒文。
“该结束了。“阿镜的指尖点在她眉心,“用我们的血,斩断轮回。“
-----------------
陈默的枪声在江面炸响。他站在冲锋舟上,警徽不知何时换成了双蛇缠绕的铜镜徽记。子弹穿透水流的瞬间,林夏举起完整的铜镜。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弹头在镜面半寸处凝滞,陈默惊愕的脸倒映在青铜之上。林夏看见他锁骨处的刺青正在融化,露出下方真正的印记——与阿影手背相同的银月图腾。
“你也是...“她的话被浪涛打断。
-----------------
陈默突然抱头惨叫。他的皮肤下凸起游动的镜片,左眼珠“啵“地弹出眼眶,露出黑洞洞的窟窿。八十年前被兄长炼成镜奴的怨气终于反噬,无数鬼手从他七窍中伸出,将血肉撕成碎片。
“阿姊小心!“阿镜的尖叫从镜冢深处传来。
林夏转身时,陈晦的苗刀已劈到眼前。这个本该葬身历史尘埃的男人,此刻浑身爬满铜锈,腐烂的皮肉间嵌着镜奴的残肢。他的刀锋离林夏咽喉只剩半寸,却被江底突然伸出的白骨之手攥住腕骨。
“该还债了,大哥。“只剩半边身子的陈默咧开嘴笑,齿缝间淌出黑血。
镜冢开始崩塌。林夏在激流中握紧铜镜,锋利的边缘割破掌心。鲜血染红的镜面映出三重身影:民国年间的苏婉、苗疆巫女阿镜、以及二十一世纪的自己。
-----------------
“破!“她将铜镜拍向心口。
青铜碎裂的脆响震动江底,十万面囚镜应声炸成齑粉。陈晦的哀嚎戛然而止,他的身体化作青烟,被卷入铜镜形成的漩涡。阿镜的银饰叮咚坠地,苗女的歌声渐渐飘远:
“镜非镜,魂非魂,明月当空照故人...“
当林夏浮出水面时,朝阳正刺破云层。怀中的铜镜只剩残缺的镜钮,江面上飘着陈默的警服残片。她摸向颈间,不知何时多了枚银月吊坠——这是阿影留给林家养女的最后馈赠。
-----------------
手机在防水袋里震动。王婶发来的照片上,“拾遗斋“门匾下站着穿月白旗袍的女子。苏婉在晨光中回眸浅笑,身旁是正在擦拭青花瓷的林正南。
照片备注显示拍摄于昨日黄昏。
-----------------
三个月后,城西老街。
林夏将最后一盆绿萝摆在窗台,铜镜残片镶嵌在博古架上,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风铃响动时,穿深灰风衣的男人推门而入,左眼戴着黑色眼罩。
“新进的龙泉窑茶具?“陈默指尖拂过青瓷冰裂纹,“仿得不错。“
“陈警官改行做古董鉴定?“林夏将热茶推到他面前。
男人眼罩下的疤痕微微抽动:“来告诉你两个消息。滇南出土了民国时期的镜冢遗址,考古队发现具穿着长衫的骸骨...“他抿了口茶,“心口插着把苗刀。“
-----------------
“第二个消息呢?“
陈默突然抓住她的手腕。银月吊坠从衣领滑出,在两人之间轻轻摇晃:“市档案馆今早收到匿名捐赠,是苏婉民国二十五年的完整日记。“
林夏的茶杯晃出涟漪。隔着氤氲的热气,她看见铜镜残片上映出苏婉的身影。那个困扰她的民国女子,此刻正倚在楼梯转角微笑,指尖捏着片未化的紫藤花瓣。
窗外忽然飘起细雨,打湿了“拾遗斋“新漆的门匾。谁也没有注意到,博古架最底层的铜镜残片上,正缓缓浮现出一行苗文:
“当银月第三次圆满,镜奴将从黄泉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