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6章 义心昭烈(终)
汉军大营。
一天前的战报如纸片般飞来。
梓潼北境已打成了一锅粥。
黄祟独自立在营帐中,时而来回踱步,时而陷入沉思。
按照先前商议,由他领兵两千驻守大营,诸葛瞻领兵两千,向北取小道救援诸葛尚。
北地王率张遵、李球等将领,指挥大军突袭魏、羌联军本阵。
可以说,兴亡在此一役。
此役倘若败了,魏人便可直逼成都,而本地士族早萌生投降之意…
先前谯周更是暗通一批大儒,以谶纬之术释放术法搅乱人心,所幸被国师及时识破。
想到这里,他行至帐外,向校场方向瞄了一眼。
只见擂台之上,浓郁的罡煞之气喷薄而出,化成相互纠缠的金红两色,雾腾腾一片,好似一团不灭的火焰。
透过灿灿华光,隐约能看到影影绰绰两道人形,端坐气团正中执子对弈。
黄祟心思起伏,心中忧虑更甚:“也不知国师情况如何…”
这时。
一名斥候策马飞奔而来。
黄祟见他形貌狼狈,浑身是血,不由皱眉:“什么事?”
那斥候滚鞍下马,一拱手,慌慌张张:“将军!不好了!邓艾亲率大军取小道而来,距离大营不过二十里!”
黄祟闻言心里一突,簸箕般的大手扯住斥候袖口:
“什么小道?你给我说清楚!”
斥候如丧考妣,脸上一垮:“就是卫将军所走的那条小道…”
黄祟一怔,马上问道:“那卫将军人呢?”
斥候不答,只是看向身后校尉。
那校尉纵身上前,“噗通”一声跪了,把头一偏,拱手道:“敌众我寡,卫将军命我冒死突围,向黄将军传信!”
黄祟只觉大脑空白了一瞬,踉跄了两步才涩着嗓子发问:“有多少人?”
斥候插言道:“怕是不下万人…”
黄祟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魏大同是被外边儿吆喝声和喧哗声吵醒的。
他在零件堆里打了个滚,揉着眼睛站直身子,探出脑袋向外张望。
恰逢一名小校风风火火跑过,他便扯起喉咙用方言发问:
“兄弟伙,外头在搞啥子名堂哦?”
“魏狗儿来劫营咯!”小校翻了个白眼,军靴把草皮都踩得飞起,“你娃哪个营的?瓜兮兮坐起做啥子,还不跟老子去敲梆梆!”
魏大同脑壳“轰隆”一声,像是被雷公劈了的黄桷树,一屁股跌回帐篷。
两颗螺丝钉滚到草鞋缝头,他看了看组装完成的“神机弩”,艰难地咽了口吐沫,心中划过一个念头:
“我不会真的是扫帚星吧?”
铜雀台内。
纵使外边晨曦普照,这里仍是一片黑夜。
李砚平抬眼四顾,视线所及之处,亭台楼阁上下错落,玄廊藏楼飞瀑挂檐,跟踏玛迷宫一样。
“我去抓个舌头。”
他对陆华和诸葛尚比划了一下,步履如云,贴着潮湿的砖墙挪动。
可还没走几步,便听到前方拐角传来一阵脚步声。
李砚平立即收住身形,五指并拢,鞘中长刀蓄势待发。
伴着细碎低语声,三道影子投在照壁上,朦胧摇曳。
“曹大人在正和殿呢…”
“杜大人,您找他有事啊?”
只草草向外一瞄,便见当先那人提着灯笼,火光在皮甲上勾勒出铜钉轮廓。
魏军的制式环首刀在鞘中轻晃,与旁边的短柄洛阳铲撞在一起,乒乓作响。
李砚平双眼一眯,心中思绪电闪:原来是摸金校尉。
他屏息数着脚步,直到灯笼光晕扫过墙头藤蔓时—
踏、踏、踏…
一只皂靴凌空迈出,将落未落。
昏黄的灯火染上鬓角。
两道目光倏忽交错,森然冷意仿佛要扎进心里。
提灯人惊咦一声,正欲开口呼救,但一只骨节粗粝的大手已从前方探出,铁箍般锁住他喉咙。
紧接着,天容穴传来一阵剧痛,他闷哼一声,身体软到在地,露出后方同伴。
咯—
令人牙酸的闷响中,李砚平踏前一步,直接攥住对方摸上刀镡的小指,猝然发力一掰。
骨裂声混着惨嚎刚冲出喉咙,一股大力又如野牛般捣入胸膛。
这人虽穿着铁甲,但却挡不住钝击,整个大脊崩出如满弓,扑倒在地时,身子已弯成虾米。
下一息,李砚平右足猛蹬墙头,整个人如离弦箭矢破风而起,腰眼拧身发力的刹那,长刀呛啷出鞘,刀脊反射的寒光在第三人脸上劈出一道雪线。
可万万没想到,对方不仅没有惊呼,反而发出且喜且惊的声音:
“李将军?”
这声音有些熟悉,但刀锋距颈动脉仅有半寸。
李砚平神色一怔,持刀右臂筋肉暴起,硬生生将刀势扯回左侧,刀锋在对方鼻尖三寸处急转,削落半截飞檐翘角。
砰—
碎瓦落地,溅起一朵血花。
李砚平站定身形,望向裹在玄色长袍里的少年。
“崔珩?!你不是被铜雀使抓了,怎么会在这里?”
崔珩拭去额头冷汗,耸了耸肩道:“说来话长,我也是刚逃出来。”
“你有什么计划?”李砚平也没多问。
崔珩言简意赅:“必须阻止魏人继续祭祀。”
李砚平点点头:“我也是为此而来。”
听到两人的说话声,陆华和诸葛尚也相继从黑暗中现出身形。
见到陆海裙摆的刹那,崔珩眸中泛出异样神采,手舞足蹈:“陆华姐姐!我好想你!”
陆华走到近前,上下打量他几眼:“没瘦,也没少零件,看来魏人没有亏待你。亏我还担心你呢…”
说罢,露出失望之色。
崔珩嘴角一抽,张了张嘴,心想那你不该高兴吗,怎么还失望上了…
但他马上就说服了自己,或许是因为陆华姐善于疗愈,想为自己做些什么…
寒暄了几句,崔珩才注意到,三人组再次重逢,却少了糜老汉的踪影。
“糜老丈殉国了。”
听到这个消息,崔珩眸中闪过一丝错愕,胸膛肉眼可见起伏了几下。
以李砚平对读书人的刻板印象,本以为崔珩会伤感一番。
却不想少年匆匆拭去眼角泪滴,神情突然变得郑重,一字一顿道:
“人们都说,一将功成万骨枯,可我不这么认为…”
“他们不是为了某个高高在上的人,而是为身后的家人和脚下的土地而战。”
说到最后,他的神色中已没有任何哀泣,只剩下钢铁般的决绝:
“我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