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章 大雨滂沱疾行军
高力士吃了一惊,喝道:“把话说清楚些,什么叫杨家没人了?”
边令诚神色仓皇道:“奴婢去到杨家,见门户紧锁,喊了好几声都没人应,没奈何让人推开了门,结果里面一片狼藉,到处是丢弃的杂物,像是被洗劫了一般。奴婢把内外院都找了一通,结果一个人影都没有。”
高力士紧皱眉头想了想,问道:“连仆人丫鬟一个都没有?”
边令诚擦着汗道:“奴婢也正奇怪这点呢,照理说,洗劫也不过是劫财,最多把主人劫走,哪有底下的人都一并掳掠的?”
“什么?”李隆基大惊,手上一滑,茶盏掉落在地,摔了个粉碎。
高力士忙上前指挥小内侍清理碎片:“大家小心划伤了手。”
李瑁心中暗笑,没想到吧?
自己不仅已一杯毒酒送走了杨玉环,还把杨家人全都赶离了京都,务必让李隆基被这假象所迷。
李隆基“腾”地一声站起,脸色铁青,咬牙切齿道:“他们竟然敢?”
后半句话没有说出口,李瑁却很清楚,李隆基这是怀疑杨家人藏匿杨玉环后,怕事后被追究,于是举家逃离了长安。
这就不仅蔑视李瑁,而且也蔑视他这个皇帝了。
李隆基阴鸷的眼神扫向站在那里仿佛是局外人的李瑁,厉声道:“李瑁,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你就当全然不知吗?”
李瑁坦然对着帝王威压,继续装糊涂:“臣派人去问的时候,杨家好好的,所有人都在,臣也不知道后面他们会做出这样的举动。”
见李瑁推了个一干二净,李隆基狠声笑道:“好!好!真不愧是朕的好儿子!既然事情是你引起的,那你就带兵把杨家人追回来。若是追不回来,那你就替杨家人顶罪吧。”
矛头一转,居然直指李瑁!
这哪里是要治杨家的罪,分明是要治李瑁的罪。
李瑁心中微微一动,他没想到李隆基这么狠,竟然不打算就此放过,还要盯着自己小题大做,非得把事情做绝不可。
看来杨玉环不能入宫一事彻底惹恼了这个盛世天子,即便是亲生儿子,也要往死里整。
算算日子,自己把杨家人赶出长安也才堪堪不到两天时间。
他们拖家带口,家当又多,走的很慢,只怕还没出京畿地界。
“臣领命,请借羽林军一千精兵,臣日夜兼程,必定将杨家人追回来。”李瑁拱手禀道,如今唯有见招拆招了。
李隆基也说不上来为什么,怎么看怎么都觉得自己这个儿子不顺眼,厌烦地瞥了他一眼:“杨家人又不是武夫,用得着带那么多人去吗?只给三百。”
难道一千精兵就能造反了?这疑心病也太重了。
李瑁懒得跟他争辩,应道:“是,臣现在就去追。”
说完,李瑁转身要走,李隆基忽然又叫住了他:“等等。”
李隆基指了指在旁边强压笑意的边令诚,道:“他与你同去。”
这正合边令诚心意,他从一开始就怀疑李瑁就是故意放跑杨家人好给圣人难堪的,要是自己不跟着,只怕他假公济私,大事化小,赶紧弯腰道:“奴婢遵命。”
李瑁的眸子里闪过一抹无人察觉的戾气,李隆基明显不信任他,所以特地派了边令诚盯着他,而边令诚那种小人绝对会趁机栽赃陷害,落井下石。
他料到了李隆基会发难,但没料到,他还会派个探子跟着。
这一趟,不管有没有追回杨家人,他都凶多吉少。
李瑁垂下眼皮,掩盖了那抹戾气:“是。”
李隆基,要是你以为这样就能制服我,那你就太异想天开了。
不要说这些内侍,就算你亲自跟着我,那也是一场无人能破解的局。
因为,这是我自己谋划出来的局。
。
。
。
李瑁先装模作样地去了杨家逛了一圈,美其名曰查看现场。
随后他大张旗鼓地去了左右金吾卫衙署,询问是否有看到歹人劫持杨家上下。
值守的左金吾卫中郎将窦继伟连连否认,不要说劫持宫中“娘子”的亲戚,就算是劫持普通民众,也会立刻察觉,并出动弹压。
李瑁又叫来了监门校尉,因为他负责城门出入,一问之下,果然有了发现。
城门令报称看到杨家人是一天前从延兴门出长安,一路往东行。
他们似乎并没有打算遮掩行踪,既不分批,也不择时,而是在人最多的辰时大摇大摆地出了城门。
据守卫的兵士称,十几辆骡车上面运送着捆绑好的各式家当、细软,家仆、丫鬟都跟随在侧,另有七八乘马车,清一色的素篷,刻有暗花,看起来造价不菲,就这么浩浩荡荡地离开了。
监门卫知道这是宫里贵人的娘家亲戚,因此不敢阻拦,也不敢询问,便直接放行了。
边令诚一听,当即斜着眼睛看向李瑁,吊着嗓子道:“哟,这是打算短时间内不回长安了?”
他倒要看看李瑁怎么处理这棘手的场面。
要是弃车保帅,真治了杨家人的罪,改日杨玉环深得圣宠,告上一状,那时候才真是吃不了兜着走呢。
李瑁面色倒并没有多大的变化,他即刻去羽林军点了三百兵,当机立断下了追击的命令:“他们偕老带幼,跑不远,我们追上去!”。
一行人也从延兴门出发,连着跑了两个多个时辰,仍不见杨家人的踪影。
李瑁没有歇息的打算,而边令诚已被颠得骨头有点散架,正在想用什么理由提议休息一下时,天上开始下起了雨。
这场雨很快变成一场瓢泼大雨,密集的雨帘挟着狂风,吹得道路两旁的榆树枝叶摇晃,无数断枝残叶被席卷而起,劈头盖脸地朝这三百人的队伍扑打着。
不仅如此,连道路也变得泥泞起来。
从长安出去的这条路只有靠近城门的那几里铺了青石,后面全是黄泥原生态路面。
马蹄陷入泥泞之中,难以拔出,马儿也情绪烦躁,不断跃起嘶鸣,使得行进愈发艰难。
边令诚久居深宫,哪里吃过这种苦头,连忙扯着嗓子喊道:“大王,风雨太大,赶紧找个地方避一避,雨停了再赶路吧。”
李瑁正气凛然地道:“边中官说的是什么话,陛下忧心如焚,我恨不能插翅飞到杨家人旁边,全部押解回去。不要说风雨,就算是刀山剑林,也不能阻止我为陛下解忧的拳拳孝心。”
说完,他大吼一声:“全部人听令,丢掉不必要的东西,轻装全力驱驰,不追到人誓不罢休!”
边令诚想破口大骂,奈何李瑁说得滴水不漏。
他存了折磨李瑁的心,没想到反过来是李瑁先把自己折磨了一顿。
打着“解帝忧”的大旗,一行人就算满腹牢骚,也只能憋着,跟着李瑁艰难地进发。
这场大雨足足下了近一个时辰,李瑁的马是神驹,而且身形高大,气力强壮,因此除了速度慢点,并没有受到多大影响。
其他人则不同了,即便是边令诚,骑的是太仆寺精挑的上等良马,也需要不停地调整缰绳,挥动马鞭,才能压制马匹的异动,驱使马匹往正确的方向行进。
边令诚跟着高力士养尊处优,干过最繁重的事务也就是端茶倒水。
如今他那用来侍奉万方之主的宝贵双手,已经麻木没有知觉,缰绳在手心中勒出无数条红痕,有些地方想是磨破了,一直隐隐作痛。
不管怎么努力控制,马匹仍然东撞一下西撞一下,活像喝醉了酒似的。
边令诚在心中把李瑁的祖宗十八代除了圣人以外都问候了一遍,他决心,如果李瑁提议通宵赶路的话,他说什么也不走了。
幸好天公作美,只是局部有雨,后面的路段干燥平坦,马匹行动轻快起来,恢复了正常的速度。
边令诚掐着时辰,准备等天色一黑,就提议扎营休息。
但他的如意算盘到底还是落空了。
距离日头完全落下还差那么一点功夫的时候,他们已经追上了杨家人。
那是一支壮观的出行队伍,完全没有隐藏行踪,一点也不像逃难。
男人的呼喊声、女人的叫唤声、小孩子的哭声,交杂在一起,把这片原本僻静的树林搅得鸡飞狗跳,李瑁一行在三里外就听到了动静。
马车里的老爷太太公子小姐们都出来了,正团团坐着,围着树下的一团篝火,狼吞虎咽地吃着下人们准备好的粗陋晚餐。
从长安逃出来整整一天,他们这还是第一次进食。
远处倏地响起了急促的马蹄声,惊动了这些主子们。
他们面面相觑,脸色大变,整个人僵在那里手足无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