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魂归肉身
暴雨，连着下了四日。
杨郎眉头紧锁地站在堤岸旁，瞳孔里倒映着不断攀升的江面。
“杨家郎儿——，”
藻香破开雨幕漫来，比人声先缠上他的后颈。
此时的鳖灵幻化成人形，她将双手捧在心口，赤脚踩着泥泞，小心翼翼地向杨郎挪步：
“来，你快看！”
鳖灵尾音带着水波般的颤栗，掌心三团粉色软玉正随呼吸起伏。
萤苔幽光下，幼鳖半透明的甲壳泛着珍珠母光泽，隐约可见皮下的青碧血脉。
“呀！娃儿救回来啦？！”
杨郎眉头骤然舒展，虚化的指尖悬在幼鳖上方寸许。
那些小家伙正怯生生地探头张望，六粒黑豆般的眼珠瑟瑟发抖。
可能是看到生人，有些害怕。
它们还用蹼爪扒拉着母亲的掌心，发出“嘤嘤”的细微声响。
“太好了！！”
杨郎喜笑颜开，将头又凑近了些。
谁知话音刚落，鳖灵突然双膝跪地，将幼崽高高托起：
“杨郎，这三条命，是鳖灵欠你的！”
她嗓音断断续续，一行清澈的泪水从眼眶中涌出。
“你这是干嘛！”
杨郎急忙下意识地去扶，手掌却只能径直穿过她的臂弯。
“快，快起来...”
他苦笑着缩回手，这才想起自己是魂魄之躯。
“唦、唦——”
这时，远处的柳枝，忽然簌簌作响。
杨郎闻声望向，惊得瞪大双眼：
“这么大的蛇？！”
常昊自柳林间探出半截脑袋，正好与他四目相对。
“唉......”
蛇瞳映出男子魂体的模样，常昊蛇信轻颤，叹出一口浊气。
常昊此刻并无心情与恩人相见，而是将蛇首一扭，回身隐入林中。
杨郎疑惑地皱起眉头，心头隐约闪过一丝不安：
“为何不见云华姑娘...”
鳖灵追着花蛇游入柳林的残影，支支吾吾了半晌，开口说道：
“此事，你日后自会知晓......”
她弯下腰，将三只幼鳖放入身旁泥潭，接着从红绸中掏出一块生肉，
“你先把嘴张开。”
只见鳖灵指尖泛起幽蓝微光，一缕絮状魂团自生肉中抽离，缓缓飘向杨郎。
杨郎应声张口，便听她继续道：
“若能跑回肉身，你也能活...”
原来阴间盘踞着一种名为“吞魂犬”的阴兽。
此兽专以魂魄为食，凡被啃噬者三魂溃散，七魄残缺，命簿上便烙下永世印记，纵使轮回亦只能托生于猪、狗之躯。
唯有酆都引魂鬼将，例如黑白无常，方能以勾魂锁链震慑。
鳖灵、常昊等妖物根本触碰不着。
说到此处，鳖灵眸光乱颤：
“阴司恶犬更喜生肉，若是碰上，千万要扔远些。”
杨郎也不啰嗦，鼓着腮帮子，深深作揖。
“快去吧！”
催促声起，他对三只泥潭里的幼鳖咧嘴一笑，便转身往李家村的方向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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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呼、呼——”
杨郎竭力奔跑着，胸口上下起伏。
不知跑了多久，村庄的轮廓慢慢浮现眼帘。
随着离家越来越近，他脚下虽无一丝触感，心头却感觉越来越暖。
“哗啦、哗啦————”
满天雨帘化作细密银线，迎面穿透他的脸庞，斜撒在湿泞大地上。
沿途的芦苇在风中伏倒，青黄长叶抽打着地面，依然倔强地尝试挺直腰杆。
村口那颗刻有《李家村》的巨石，虽被雨水磨得光滑，仍是不屈服于每一滴落珠。
远处的玉磊山笼罩在雨幕中，无情的浊浪被它一波波击散，唯留下绿衣一颤，宛如挑衅着翻涌的江河一般。
“治水！”
他心间滚出急切呐喊，脑海想着的是毕生所愿。
突然！
“呜——————！”
一声狼嚎，如刮骨割肉般划开了杨郎的思绪。
他瞬间僵立在原地，后颈寒毛一根根地竖起。
本应不该有知觉的魂体，却在此刻每一寸都在战栗。
“呼哧、呼哧......”
喘息声翻搅着落雨，从四面八方涌来。
杨郎猛地回头，忽见芦苇丛中亮起第一对猩红的光点，接着是第二对、第三对......
腐烂的狗头自泥浆中浮出，暗紫的舌头上垂着黄绿涎水，利齿间还卡着幽魂般的碎骨。
它们的皮毛大块大块脱落，露出底下蠕动升腾的青雾，腹部鼓胀如怀胎十月的妇人，喉间发出“呜呜噜噜”地嘶鸣。
“跑！”
一个念头闪过，杨郎猛地转身，拼了命地朝村落奔逃。
“汪、汪———！”
他这一跑，身后立马炸开数十声吠吼。
只有两条腿的杨郎，哪里跑得赢阴间的恶犬。
片刻之间，就有几只犬牙交错着，飞身向他扑来。
“咔嚓！”
最近的恶犬一口咬住杨郎半截衣袖，魂体布料瞬间化作缕缕青烟。
他一时重心不稳，踉跄着摔进泥潭。刚一回身，便又见另一只扑面咬来。
“滚开！”
杨郎见状，抬起一腿，狠狠踹向恶犬。
那只恶犬头部受力，“呜”地哀嚎一声，混着自己脱落的腐肉，纵身倒飞开来。
杨郎这一大喊，也使得嘴里生肉应声落地。
他猛然惊醒，自己竟因归乡的迫切，差点忘了这保命之物！
“想吃肉？！”
杨郎急忙站起身子，任由生肉味儿从指缝间溢出。
那领头的腐犬突然刹住脚步，塌陷的鼻尖疯狂翕动，唾液顺着褶皱滴落。
霎时间，所有的阴犬齐齐仰头，猩红瞳孔缩成针尖，直勾勾地望着他手中生肉。
“就是现在！”
念头一闪，杨郎立马后仰身躯，魂体在雨幕中绷出一道弧光。
“抢去吧————！”
他大喊着，抡圆了胳膊，将生肉魂狠狠地掷向远处。
“嗷呜——————”
阴犬群顷刻间化作一阵飓风，利爪刨起漫天腥臭。
半空的生肉魂犹如蜜饵，引得恶犬们争相跃起。
一头刚咬住肉块，旋即被同类撕开咽喉；
碎肉尚未落地，又被另一张血口刁去；
癫狂的犬群如沸水泼雪，眨眼间躁动成团。
“鳖灵啊，这块肉够吗？”
杨郎看得惊心肉颤，望着那群撕咬作一团的阴司兽，喉结不由得滚了滚。
他仓惶转身，握实虚化的拳头，死命地向李家村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