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章 春天里的短命鬼第二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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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的春天,乡下的风依旧是湿的,带着刚化开的泥土气息。田埂上的野草探出新芽,溪水解冻,鸭子扑腾着溅起水花,仿佛什么都没变。可那户人家的门前,却少了一个瘦小的身影。
他病了。
他躺在屋里的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发呆。风透过窗户的缝隙钻进来,吹动他额前稀疏的发丝。他的目光无神的盯黝黑的房梁,手里攥着被子的一角。
他觉得自己就像一只被钉在标本架上的虫子,无力的喘着粗气,外面的阳光照了进来,充满活力的世界很快就要和他没有关系了,他就像一张被剥去色彩的画,图上只有黑白照片,如同预言一般等待着黑暗降临到他的头上。
村里人都叫他“短命鬼”。
这个名字跟了他很多年,从他开始记事起,村里的老人们就用复杂的眼神看着他:“这孩子怕是长不大。”
但他从来不服气。他比村里同龄的孩子都要瘦小,可跑得却最快。他喜欢钻进田野,躺在柔软的草地上,看着天空中飘浮的云朵。他总觉得那些云朵是自由的,能去他想去的任何地方。
他有自己的梦想。
他喜欢读书,尤其喜欢诗歌。那些诗句像是某种魔法,把他从这个闭塞的小村庄带到了外面的世界。他在书里看见了大海,看见了高山,看见了辽阔的草原和星光璀璨的城市。他告诉母亲,等他长大了,他要去远方,去看看书里的世界是不是真的那么美。
母亲只是摸着他的头,眼里满是心疼。
“你还是好好养身体吧。”她总是这么说。
可他不愿意。他觉得自己不能被困在这个小小的村庄里,他要去更远的地方,他要让自己的生命像诗歌一样闪耀。
但他的身体却不允许他这样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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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痛像一只无形的手,把他一点点往下拽。他的体温时高时低,意识有时清醒,有时模糊。梦里,他总是看到自己站在一条长长的路上,前方是一片金色的光辉,而他的双腿却沉重得迈不开步子。
村里的老人们坐在槐树下,晒着太阳,聊着家长里短。有时候,他们也会提起他。
“可惜了啊,这孩子有文化,心比天高,可命不好啊。”
“他母亲这些年不知道烧了多少香,就是没用。”
春天依旧在继续,燕子衔泥筑巢,麦苗疯长,一切都按照既定的轨迹运行着,仿佛没人注意到那个在病床上挣扎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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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开始写诗。
在病痛稍微减轻的时候,他会在枕头底下摸出一本发黄的笔记本,颤抖着手写下句子。他写田野、写天空、写风,写自己未曾到达的远方。他的字迹歪歪扭扭,有些地方因为无力而中断,但他还是坚持写着。
“如果有一天我死了,我希望我的灵魂能变成风,吹向远方。”
这是他写下的一句话。
一个孩子虎头虎脑地冲进院子,在大声的喊叫。他是我的邻居,他家还有一个老人,很老了,也来看过我,我们也算是病友了,他老人家得了肝癌,但不致命,因为还是早期,身子骨还硬朗,带俩娃娃去地里挖红薯。
虎子喊道,小哥儿去不去挖泥鳅去啊,不说话儿那我给你带点吧,让你有个照应。又飞一般的跑开了。
只知道上山里去,去到湿润泥土的地方去,才挖得出又长又黑的地龙,少年脑子里想着这样一副画面:春天的山里总有一股湿润的泥土气息,一个见过一面的,大眼木楞的弟弟,拿个小锹趴在地上,用手细细的摸着润土。春天啊让空气中的味道变甜了一点。
少年一阵头晕目眩,服下了炕边上,千金买来的特效药,双手死死抓住被角,硬撑着自个儿半坐半躺的姿势,头倚着墙,身子没起来,微微喘着。
他就想啊,山外面的风景是咋样的,他就想啊想,他想先去看看那个比自己小几岁的弟弟,是咋样挖泥鳅的,又是咋样下水捞鱼的。
他已经13岁了,城里的医生说他过不了10岁,但硬是熬过来了,身上的疼痛可能已经习惯,但肯定比不过心里上的煎熬,想想,从6岁开始身体不适,到9岁时的身体机能长时间失灵,家中的催账如同大雪,使人感到十分恐惧。
那种空虚,和无助。
他取出了一只强效止痛药,扎进了自己的手臂上,我感到一阵疼痛,但随着药效发作,腿脚又有力了,也不痛了,虚弱和刺痛感慢慢褪去,扶着墙头上的拐棍儿,慢慢爬着,到了床边,细如柴火棍的手脚,慢慢伸了出去,小脚触到了冰凉的石板。
到了落日余晖时,我已站在了院子门口,拐棍让我稳稳地站着,也不干啥,就站着,看向山的那边,看向远方。
那天晚上,他的病情突然恶化。母亲紧紧抓着他的手,眼泪一滴滴落在他苍白的脸上。可他已经感觉不到了。他的意识变得轻飘飘的,仿佛真的变成了一阵风,穿过屋顶,越过田野,飞向了遥远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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槐树下的老人们仍然在晒太阳,只是少了一个听故事的少年。
春天还是春天,村里的人继续日出而作,燕子依旧衔泥筑巢。只是每当夜风吹过槐树时,仿佛有一个瘦小的身影坐在那里,仰着头,听着老人们的故事。
他终于去了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