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3章 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
“我没玩你,我说了你打人很疼,我没骗你。”
我连连点头。
“疼?”少年冷不丁对着我的脸颊就是一拳,把我的头打得往一边偏移。
“真的很疼。”我撞开他,快步朝前走。
身后短暂的沉默过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后我的肩膀被一只胳膊揽住。
“你干什么?”我看向他。
“没什么,想多见识见识你。”少年揽着我大步朝前走:“认识一下,赵章宇。”
“赵章宇……章鱼?”
“喂!别随便给别人起外号啊!”
“章鱼哥!我们一起去抓水母吧!”
“你是疯子吧……”
章鱼,啊不,赵章宇同学,单亲家庭,母亲早逝,父亲杀猪,同时爱好电鱼,生的人高马大,腰阔数围,很符合我对杀猪佬群体的刻板印象。可作为杀猪佬的儿子,赵章宇同学居然生的颇为端正挺拔,身材匀称,这实在是让后来知道他家庭情况后的我颇为不适应。
“谁告诉你杀猪佬的儿子就非得跟你们班那个被我摔的傻子似的是个胖子的?”
章鱼很不满。
“我看到的都是这样诶。”我挠头:“话说,你说的那个傻子,他爸是教育局副局长。”
“哦,那还不如杀猪的呢。”
后来回想起来,章鱼的话简直振聋发聩。
而章鱼的话也在晚上得到了太公的认同。
“你这位小朋友说的很有道理啊!”老头抚掌大笑:“劳动人民最光荣嘛。”
“可大家不是都说官老爷最大吗?”我有些不解。
“小兔崽子,你给我听好了。”太公却突然严肃起来:“老子们打小日本,打老蒋,打出这么一个国家来,不是为了让你们这些小孩子去崇拜官老爷的!毛主席他老人家说过,人民万岁!”
“太公,您真的打过日本人,打过老蒋吗?”我问。像这样的问题,我问过不少次。
太公乐了:“当然,我从小到大给你讲的故事,难道是骗你的吗?”
其实我从没有怀疑过,但似乎比起那些在电视上参加采访,拍摄纪录片的抗战老兵,解放战争老兵而言,老头总是无法让我把他和他们一样等量齐观。他爱瞒着太婆偷喝酒,爱养花种菜,爱开玩笑,就是个普通而又快乐的瘦小小老头,完全无法让我把他和“老英雄”三个字联系起来。
但偏偏从小到大,自我懂事以后,这幢老房子里的很多东西又让我意识到,太公并没有骗我,比如太公书房里那幅描绘着松鹤延年的浮雕挂画,右边用红漆行楷写着:沈威同志,光荣离休。左边以同样的红漆行楷写着:县政协全体同志敬赠。
太公在说完这句话之后,似乎由于听到今晚的话而特别高兴似的,起身出了房间,回来时,手里捧着一个颜色暗沉的木盒子。他珍而重之的把盒子捧到我面前,打开。
盒子里是红丝绒的底面,盒底静静的躺着两样东西。一样是一个有三条竖杠的深绿色小方块,另一样是一个八角形的金色勋章,勋章呈八角形,八角的外边一圈虽然有些暗沉了,可中间被云纹包裹的圆形部分依旧金光灿灿。圆形部分里是一枚红星,和红星照耀下的一座山峰,山峰上有一朵云彩,与云彩同高的则是一座宝塔。这个景象我在一瞬间便想起来了,这是我曾见过的,语文课本上的插图里的那座山,那座塔。那篇课文我也记得,是一年前,也就是四年级上半学期时我们上的课文,祁念曾的诗歌《延安,我把你追寻》。
“……一排排高楼大厦像雨后春笋,
一件件家用电器满目琳琅;
我们永远告别了破旧的茅屋,
却忘不了延安窑洞温热的土炕。
航天飞机探索宇宙的奥秘,
电子计算机奏出美妙的交响;
我们毫不犹豫丢掉了老牛破车,
却不能丢掉宝塔山顶天立地的脊梁。”
原来如此,这是宝塔山,延安的宝塔山!
背诵着课文,我几乎要喊出声来,直到看到太公把手指比上嘴边,嘘了一声。
“这是个什么勋章?”我问。
“这是一个有着美妙名字的勋章,以后你会知道的。”
老头眯缝着眼睛,看着盒子里的勋章,神情陶醉。
“太公,你杀过人吗?”
“这个问题你问过很多次了,杀过,杀得还不少。”
“你是为了什么才参加的新四军?”
“就像你那位小朋友说的那样,为了缔造让他那杀猪的爸爸比你那位同学的教育局副局长爸爸更伟大的社会。”老头露出了微笑:“曾经,在49年,我觉得,我们已经实现了这个愿景,但后来我才明白,万里长征,这才是第一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我们依旧需要一路奋战,一切都任重而道远。”
我颇为懵懂的点了点头,并把太公的话记在了心里。
而在之后的人生中,我将不断回味太公的话语,并越来越佩服老一辈人的深刻智慧。
“但我们毕竟是成功了。证据就是,你那位小朋友,一个杀猪佬的儿子,能和一个县里还算有头有脸的官儿的孩子在一块念书,这就是证明。”
太公笑着一巴掌拍在我的脑袋上:“行啦,不说了,再努努力,现在是……你快感受一下,是不是气近上背?是?好!太好了!再冲破大赫、横骨、气冲、阴交、会阴五个穴位,待到气欲从口出之时,你这冲脉就功行完满了。”
“太公,这到底有什么用呢?”我一边凝神运气,一边问道。
“我给你的东西什么时候没用过?小兔崽子居然怀疑你太公。”老头显出不屑的神气来。
“倒也不是说没用,越来越扛打倒是真的……可这也没用啊。”我仔细想了想,感觉有些无奈。
“蠢货。”太公拍了我的后脑勺一下:“我问你,你觉得,是打人最重要,还是挨打最重要?”
“打人?等等……不对,应该是挨打。”我转着眼珠思考着。
“很聪明嘛,会揣摩我的意思做选择了。”太公笑了笑,但随后便摇了摇头:“但你错了,你的两个答案都不对。”
“什么?”我很惊异:“可您就只给了两个选项啊?”
“痴儿,题目里只给了你两种选择就不可能会有第三种答案了吗?”
我的后脑再次挨了一下。
“记住,打人当然不可谓不重要,相比之下,挨打是更重要的,但最关键的点,也就是我教你实际去做的点,你觉得是什么?”
我摇头,茫然不知。
“找打。”
太公伸手抚摩着我的头顶,不容置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