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荒井龙吟
月光如银针般刺穿乌云，将沈瑜的影子钉在古庙飞檐上。他握紧萧凝月遗留的齿轮心脏，青铜脉络在掌心游走，与胎记的灼痛共振出诡异的音律——正是母亲哄睡时哼唱的《子夜四时歌》。
荒井中升起的骨笛声突然变调，井沿青苔簌簌剥落，露出镌刻的二十八星宿图。奎宿方位嵌着枚带血槽的玉珏，形制与父亲书房暗格中的密匙完全一致。沈瑜纵身跃下飞檐时，井底忽然传来铁链挣动的巨响，惊起无数血眼乌鸦，它们的羽翼在月光下泛着青铜冷光。
“喀嚓！“
井底青砖被齿轮心脏压碎的刹那，沈瑜坠入的不是污水，而是二十年前的沈府祠堂。香案上的长明灯将父亲的身影投在窗棂，他正用断水枪尖在婴孩胸口刻字，血珠顺着枪刃滴入青铜卺杯——杯中酒液竟与井水的气味别无二致。
“瑜儿，看清水银的流向......“
幻象中的父亲突然转头，瞳孔里旋转着青铜齿轮。沈瑜猛然惊醒，发现自己悬浮在井中水幕间，四周漂浮着三千枚带倒刺的青铜卦签。水纹扭曲处显出密探破碎的脸，她机械手指穿透水幕，指尖捏着的东珠里封存着母亲梳头的身影。
“令堂的尸身就在......“
萧凝月的残音自齿轮心脏炸响，沈瑜的胎记骤然迸发青光。井壁星宿图开始逆旋，奎宿玉珏“咔嗒“弹开，露出内藏的蛇形匕首——刃面阴刻的《幽州舆图》，终点标注着“活人冢“三个血字。
井水突然沸腾，浮起无数青铜指环。沈瑜的断水枪刺入震位砖缝，挑出的不是砖石，而是半卷裹尸布。布上朱砂绘制的产房图中，稳婆手中的剪脐刀竟是天刀门的青鸾刺，刀柄缠着的发丝与萧凝月断裂的银丝如出一辙。
“原来你早就是局中人。“
密探的叹息带着齿轮卡涩的杂音，她自水幕裂隙挤入井底，半融化的机械脸贴向沈瑜：“永初三年七月初七子时，沈夫人产下的本是死胎......“
井水突然凝结成冰，将密探的后半句话封在寒霜中。沈瑜的胎记渗出靛青血液，在冰面绘出完整的北斗星图。当摇光位触及井底暗格时，整口荒井轰然抬升，露出下方奔涌的暗河——河床铺满南朝将士的骸骨，每具骸骨口中都含着半枚青铜卦签。
暗河中央的祭台上，九头鸟图腾正撕咬着玉玺形状的明月。沈瑜的断水枪突然脱手飞出，枪尖刺入鸟喙的瞬间，祭台裂开七道缝隙。缝隙中升起的不是珍宝，而是七具青铜棺椁，棺面阴刻的婚书落款处，全都印着沈瑜的生辰八字！
“开棺即见真相。“
萧凝月的声音自河底骸骨堆传来，三千枚青铜指环突然飞起，在沈瑜腕间扣成镣铐。当他指尖触及第一具棺椁时，胎记的灼痛突然化作刺骨寒意——棺中躺着的不是尸体，而是正在机械心脏上篆刻星图的自己。
河面忽起浓雾，雾中传来母亲哼唱的童谣。沈瑜回头望去，见北魏密探立在祭坛边缘，手中骨笛正是棺中“自己“的臂骨所制。笛孔渗出的黑血在祭台凝成谶语：“以己祭己，方得永生“。
暗河突然倒流，将沈瑜卷入青铜棺椁。在棺盖闭合的刹那，他望见二十年前的暴雨夜：父亲抱着玉雕人偶跪在祠堂，而真正的婴孩被装入青铜匣，埋进了这口流转阴阳的荒井......
-----------------
青铜棺盖闭合的刹那，暗河化作流动的水银。沈瑜的瞳孔在绝对黑暗中裂开细纹，渗出靛青色幽光——这是五岁那夜母亲点在他眉心的“回魂露“在苏醒。指尖触及的棺壁突然软化，尸蜡般的触感中浮凸出密密麻麻的契丹文，每个字都在他胎记的灼烧下熔成金汁。
“哗啦！“
水银幻境轰然破碎。沈瑜跌坐在真实与虚幻的夹缝中，望见二十年前的自己正在井底爬行。婴孩细嫩的手指抠进青砖缝隙，指甲掀翻处露出的不是泥土，而是母亲嫁衣的碎片。碎片上的金线突然游动，在他眼前拼出《伽蓝志》缺失的那页：
“沈氏长子承幽月血祀，当以三千甲士怨气为引，铸铁骨，塑银脉......“
暗河波涛突然倒悬，将沈瑜拍向祭坛中央。九头鸟图腾的利爪穿透他胸膛，却没有痛楚，只有冰凉的机械触感——他的肋骨间缠绕着青铜齿轮，心脏跳动的节奏与萧凝月遗留的机械核心完全同步！
“现在看清了？“
密探的骨笛刺穿水幕，笛孔中钻出带刺的青铜卦签。签文遇血即燃，在沈瑜皮肤上烙出新的星图：“命宫七杀，身寄北斗“。他握紧的断水枪突然活过来般震颤，枪身龙纹剥落，露出内层暗藏的青铜密钥——正是开启所有棺椁锁孔的原初之匙。
第一具青铜棺椁弹开的瞬间，沈瑜望见了永生难忘的景象：棺中堆叠着九十九具女尸残躯，每具尸体的心口都钉着天刀门的青鸾刺。腐肉间缠绕的金丝末端，系着枚带牙印的长命锁——锁芯处嵌着的东珠，与他周岁画像上佩戴的别无二致。
“令堂可不是寻常妇人。“
密探的机械手指插入女尸眼眶，扯出团蠕动的蛊虫，“她是幽月盟百年间最完美的'器皿'，而你......“虫群突然爆开，凝成沈瑜婴儿时的虚影，“不过是盛放盟主魂魄的活鼎！“
暗河突然掀起巨浪，三千骸骨立成屏风。沈瑜在浪尖瞥见自己倒影——面容正与青铜棺中的女尸们缓缓重合。胎记处钻出的青铜蝎突然开口，吐出父亲的声音：“坎卦既成，何不归位？“
剧痛自脊椎炸开。沈瑜的皮肤寸寸龟裂，露出内层青灰色的机关骨骼。齿轮咬合的轰鸣声中，祭台裂开深渊，升起的青铜王座上缠绕着九头鸟铁链。链头拴着的不是囚徒，而是二十年前被宣告难产而亡的沈夫人——她胸腔裸露的齿轮间，幽蓝火焰正灼烧着半枚玉玺！
“娘亲......“
沈瑜的机械声带发出扭曲的颤音。王座上的沈夫人突然睁眼，瞳孔中旋转的卦象与密探完全一致：“瑜儿，该把为娘的心头血还回来了。“
暗河在此刻彻底凝固。沈瑜的断水枪自发飞向王座，枪尖刺入沈夫人心口的刹那，整座古庙地动山摇。当月光再次穿透云层时，荒井已成血池，池底沉浮的《天工开物》残页显现最终秘辛：
“活人冢，非葬尸，乃饲魂。取阴年阴月子时婴，剖其肝胆融于水银，可铸阴阳人傀......“
血池突然伸出无数青铜手臂，将沈瑜拖向池底最深处。在意识湮灭前的瞬息，他望见北魏铁骑踏破萧关城门，而端坐马背的幽月盟主掀开兜帽——那张与他镜像般的脸上，正流淌着机械骨骼的冷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