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爱哭痣(2)
灯庵老先生是否真的赌气,此事姑且不谈。没过多久,在春分之日的午后未时,一名新的说故事者来到三岛屋。
忙着准备的富次郎,朝黑白之间的壁龛挂上贴有半纸的挂轴。等说故事者回去后,富次郎会以刚听完的故事为题材,在这张半纸上画下水墨画。
挂轴底下摆上阿胜的插花。涂黑漆的圆形花瓶里,插着丛生龙胆和一人静。
“花贩同时带来了一人静和二人静[1],并建议说,这两种花搭配丛生龙胆都很适合。”
一人静有一根花穗,上头长出惹人怜爱的小白花。二人静有两根花穗,上头同样有楚楚可怜的小白花。
“聆听者与说故事者,如果两个人都一样安静,感觉很触霉头,所以我选了一人静。”
阿胜手中调整着插花,面露美艳的微笑。她虽然年纪已不小,但仍有一头发量丰沛的黑发,配上纤纤柳腰,秀美无伦。不过,她的脸和身体覆满了大面积的痘疤。
疱疮(天花)是会夺人性命的可怕疫病,不过病后残留的痘疤一样可怕,尤其是对女人来说。阿胜也因为痘疤的关系,落得寂寥伴一生,但另一方面,她全身都有力量强大的疱疮神的加持,拥有消灾除厄之力,能驱除其他邪魔灾祸。
在三岛屋,她平时和阿岛一样以女侍的身份工作,唯有迎接奇异百物语的聆听者时,会以守护者的身份守在隔壁的小房间里。她一直都以这种方式陪伴在阿近身旁。她的人品以及在低调中仍不时显露出的深厚教养,常令富次郎感到敬佩。
“从今天起,阿胜姐就是我的守护者了。请多指教。”阿胜也当场以三指撑地回礼。
“奴家身为守护者,肩负消灾除厄之责,定会全力服侍。”她以凛然生威的声音说道。
阿胜梳成姥子髻的秀发中微微传来山茶花油的香气。如今她已恢复原状。去年冬天刚刮起寒风时,他们迎来的那位说故事者所留下的“厄”,一度令她前面的一撮黑发变为白发,伸手一拉立即脱落,着实骇人。
每次迎接说故事者前来时,阿近都为服饰穿搭伤脑筋。聆听者不能穿得太华丽,但穿着太随便又显失礼。这当中的拿捏实属不易。
就这方面来说,富次郎并不会特别注重打扮,算是个“普通男人”,所以就轻松多了。他穿着铫子缩的藏青色条纹窄袖和服,配上打上竖结的博多带,并借来伊兵卫御纳户色[2]的一件外褂披上。这不是正式的盛装,是伊兵卫参加聚会或拜访熟识的商人朋友时的穿着,衣服上绣有三岛屋的屋号。
这样既不会失礼,也不会太正式,看起来不显奢华,但又符合礼数,很适合聆听者的身份。于是他马上决定穿这身亮相。
比较难决定的反而是茶点。一开始富次郎打算配合季节,决定好要“这家店的这道点心”,端出来招待客人。干点心还好,软式糕点则得看店家的情况,有时店里当天没做这一种,有时则是早早就卖光了。于是他和阿岛讨论,最后决定事先列出五个“这家店的这道点心”备选,然后端出阿岛顺利张罗来的点心招待客人。
所以就连富次郎也不知道最后用来招待的是这五种点心当中的哪一种。根据说故事者的年纪、性别、身份和职位的不同,这点心有可能合对方胃口,也可能不合。倘若说故事者喜欢他安排的点心,就此敞开心扉,那自然最好;但要是客人说一句“这是什么鬼东西啊”,没给好脸色看,应该也会对说故事造成阻碍。
——真叫人紧张。
先前在出嫁的阿近面前拍胸脯保证说“接下来就交给我吧”,富次郎当时万万没想到,真轮到自己上场时,会静不下来。
“小少爷,黑白之间的客人驾到了。”
终于等到阿岛这样通报了。富次郎为了提振精神,双手朝脸颊用力拍了几下。
“这可是二十二岁的男子汉富次郎首次上战场呢——”特地前来探望的三岛屋老板娘——富次郎母亲阿民笑着说道,“拿出你的斗志来吧。要是遇上不错的对象,就省得再相亲了。”
“我才不要呢,娘。”
虽然回了这么一句,但要是来了一位如花似玉的姑娘,那也不错。说起来,这样的期待或别有居心倒也不是完全没有。
注释
[1]中文译名分别为银线草和及己,但因日文汉字有其含义,所以保留原文。
[2]微微带绿的暗蓝色。